作为一个政客,最重要的就是自信。

    强大的自信,才能带来感染力,忽悠住别人。

    此时,慕容复是真觉得,没人比他更懂复国。

    这就是,欲忽悠别人,先忽悠自己。

    “过去我复国,无非是在江湖上拉拢一些三教九流,但是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慕容复道,“我们慕容家能够带给别人的利益,不过是慕容家的旗号,大多绿林豪杰打着我们的旗号,不过是为了多个武林之中的靠山。让他们给我们上供一点钱,是可以的,让他们真为我们打生打死,他们就会犹豫,让他们陪我们造反,则根本不可能!因此慕容家到了如今,真愿意陪我们造反的,不过是四大庄主罢了。”

    慕容家和绿林豪杰之间的关系,大抵像是笑傲里福威镖局和各大派之间的关系。

    福威镖局给某個大派送钱,是因为行个方便,并不是真要为那个门派而战。

    少室山大战的时候,慕容博其实是发动了燕旗令,召集自己麾下的绿林豪杰。

    但很遗憾,这些绿林豪杰都没来。

    可见这些绿林豪杰的忠诚度有多低。

    慕容博又没有生死符,人家见情况不对,就不出头了。

    “我过去误以为这些三教九流可以为我复国所用,忽略了去打造真正的班底,这是我的错误,我要承认这个错误。”慕容复先做了一个自我批评。

    慕容博若有所思。

    做完自我批评,慕容复就开始批评起慕容博来,说道:“爹,有道是神目如电,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被世祖皇帝看在眼里,他对你的评价,可一点也不高。”

    “你的复国计划主要有两点:一,收服武林之中的牛鬼蛇神。二,挑动各国矛盾,促使天下大乱,创造机会。”

    “这些牛鬼蛇神怎么会可靠呢?这个我已经说过了。”

    “就说你挑动各国矛盾的事情,只能说是一言难尽!”

    “当年,你为了挑动宋辽大战,造谣说有契丹高手要偷少林武功,诱导玄慈带着中原武林的青年俊杰们去雁门关阻截,让他们去截杀辽国属珊军教头萧远山。于是,发生了雁门关惨案。”

    “中原武林的青年俊杰加在一起,都打不过萧远山,死伤惨重。多亏萧远山因妻子之死,伤心欲绝,跳崖殉情,中原武林才有寥寥几个幸存者。”

    慕容博的脸色很难看,却是想起当时萧远山“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的凶暴战斗场景,回忆起自己躲在山石后头发抖的手指,仍旧是心有余悸。

    同时,慕容博对世祖成武皇帝附体一事,更加相信。

    因为这当年的细节,慕容复居然说的头头是道,显然是世祖皇帝神目如电,在冥冥之中瞧见了。

    “雁门关大战之后,宋辽可有战争,可有矛盾?”慕容复问道。

    “并无。”慕容博很郁闷。

    他精心谋划出来的场面,让属珊军教头萧远山一家失踪,大宋武林高手损失惨重,宋辽却都像是没事人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世祖皇帝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宋辽早已经在澶渊之盟前,就打了二十年战争,意识到谁也无法消灭谁,才签订澶渊之盟。至此之后,宋辽少有战事,彼此之间有矛盾,多以政治手段解决。”慕容复道,“萧远山不过是属珊军教头罢了,又不是大辽皇帝。他之死,是根本不可能引发宋辽战争的。至于玄慈等一干人,在大宋朝廷看来,更是莫名其妙的一帮人。他们就算死绝了,与大宋何干?”

    “即便宋辽两国知道雁门关大战的始末,也只道是有一伙来自大宋的蒙面匪徒,袭杀了萧远山一家三口。这又不是宋朝廷派兵杀的,大辽最多谴责一下,让大宋约束一下境内盗贼,也就罢了。”

    “因此你的谋划,没任何意义。须知大辽国内矛盾重重,积弊极深,而且什么都不干,就能获得大量岁币,压根不想对宋朝开战,断自己的财源。而且西夏依附于大辽,宋朝和西夏连年征战,大辽只要支援西夏,就能消耗大宋的国力,何必自己亲自下场?”

    “而大宋和西夏打的难解难分,连一个区区三百万人的西夏国都没灭掉,哪有精力和野心去攻辽?宋辽之间,是最不可能爆发战争的。”

    “除非爹伱当年能骗宋神宗去辽国,施展他们老赵家的太祖长拳,把辽帝耶律洪基给杀了,否则宋辽不可能爆发大战。”

    慕容复最后的一句话,显然是在开玩笑。

    而慕容博的脑子都乱了。

    他对天下大势看的一点都不清楚,如今慕容复给他讲明白,他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何等可笑。

    “何况,就算宋辽真爆发大战,我们慕容家能趁势而起吗?”慕容复道,“我们有威望吗?没有!有兵马吗?没有!有战略吗?没有!有班底吗?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哪怕身逢乱世,也不过是为王先驱,给别人做嫁衣罢了!”

    慕容博无话可说。

    这话要是慕容复说的,慕容博肯定不服,但是加上了“世祖语录”的光辉,就有了神圣性,慕容博就不由自主的长出脑子思考。

    这越是思考,就越是心惊肉跳,越是思考,就越是懊恼。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总之,雁门关大战的发生,我们慕容家一点好处没捞到,爹你一生的声望却付诸东流,不得不假死脱身。”慕容复道,“但玄慈显然心中怀疑,所以派出玄悲名为吊唁,实则调查,发现了蛛丝马迹,因此你来这里杀人灭口。这就是雁门关大战的无穷后患,万一此事被宣扬出去,整个中原武林,都会敌视我们慕容家。这对我们慕容家复国,反而大大不利!”

    “你的一番作为,反而阻碍了慕容家的复国计划,所以世祖才会说你是慕容家的千古罪人!”

    慕容博自责无比,喃喃道:“我真的好糊涂,好糊涂啊!”

    慕容复道:“至于你挑拨大理和吐蕃的关系的策略,也是同理,都是不明政治大势导致的。大理段氏不是实权君主,国内权臣大族林立,他们不可能为了段家的私事,与吐蕃开战。至于青唐吐蕃,弱势无比,自己都处于亡国的边缘,不得不给西夏舔腚,哪有心情和大理开战。”

    慕容博心乱如麻,双目失神,只觉得自己这一生的复国行动,怎么像一个可耻的笑话。

    太悲哀了......

    “而且爹你这些年到处杀人,都用我们慕容家的斗转星移,这不是给我添乱吗?你越是这么杀,我们慕容家在武林之中就树敌越多,这复个什么国?”慕容复吐槽道,“你说你要是遇到打不过的高手也就罢了,可你武功盖世,怎么打柯百岁那种三脚猫功夫的人,也用斗转星移?你生怕他们不知道是慕容家干的?”

    这一下,慕容博分外尴尬,支支吾吾说:“我......我自幼练习斗转星移,有时候情不自禁,就用出斗转星移.......”

    慕容复无言以对。

    慕容博,有你是我的福气!

    慕容复心中长叹一声。

    慕容博思考着,已然被慕容复折服,问道:“阁下,我承认,我这些年复国复的一塌糊涂,净给咱们慕容家帮倒忙了。可是,咱们到底该如何复国呢?”

    慕容复道:“要弄清楚该如何复国,就要明白,什么是国家。世祖皇帝曰,国家者,统治集团的工具耳!”

    “例如大宋,统治集团就是赵家皇帝,宗室,宦官,将门,士大夫,他们是这个国家的统治集团,从国家这个工具之中获利。”

    “因此,国家所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为统治集团的人提供源源不断的好处,尤其是长期而稳定的好处!”

    “因为统治集团的人能够获得这些好处,他们才会为赵家收税,充当打手!”

    “说的通俗一点,就是钱和女人!”

    “以前我们慕容家建国,搜罗天下的钱和女人,现在我们失去了国家这个工具,没了那么多钱和女人!所以我们才要打倒大宋,抢回我们的钱和女人!”

    “说白了,和土匪窝是一个道理。赵家就是大宋这个土匪窝的土匪头子,士大夫就是他们的军师,将门就是他们的打手,宗室就是他们的亲戚,宦官就是他们的奴仆。”

    “他们比较温和的从百姓手中收取长期的保护费,分给自己统治集团的人,就可以长治久安。只要一直有钱,不遭遇重大挫折,那就能大概率延续下去。”

    慕容复前面的话,慕容博听的半懂不懂,但是后面的话,慕容博一听就明白了。

    “此言虽然粗俗,但颇有道理。”慕容博道。

    慕容复道:“所以我们的复国,其实就是造反,而造反的本质,就是新兴的统治集团通过暴力摧毁旧的统治集团,完成统治集团之间的替换。如刘邦项羽灭秦,这就是暴力摧毁旧的统治集团。”

    “也有旧的统治集团内部更替的,例如司马家篡魏。可我们不是司马家,大宋的宗室,士大夫,将门,宦官,我们一个都收买不过来,所以我们慕容家只能作为新兴的统治集团,用暴力彻底摧毁旧的统治集团。因此,我们要建立自己的统治集团!”

    “所有没有从现在的大宋大辽获得好处的人,都可能成为我们统治集团的班底。明白了吗?”

    慕容博如获至宝,赞叹道:“我儿有圣主之资啊,不愧是世祖爷爷所传授的屠龙术!豁然开朗!豁然开朗!阁下,我都听你的,复国以你为主!你打算怎么做?我又能做些什么?”

    慕容复望向北方的方向,说道:“当年我们祖先是入关南下,最终鲜卑化于汉。我们说是鲜卑人,但就像一只动物,走路像鸭子,叫声像鸭子,长得像鸭子,那它就是鸭子。我们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像汉人,读的是四书五经,说的是汉话,行的是汉礼,鲜卑风俗我们一无所知,鲜卑话我们一句都不会讲,我们最忠诚的四大庄主,也都汉人。那么实际上,我们就是汉人。”

    “从发展的角度看,我们入关是成功的,除了拓拔鲜卑还残余了一个西夏,所有鲜卑人都变成了汉人。但是现在想要建国的话,入关的我们,反而没有了慕容鲜卑这个基础班底。因此我觉得,复国的第一步,是斗转星移,倒转天罡!几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入关,那么几百年后,我们就来个反向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