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流洲一处被云霞笼罩的高山之中,有剑光冲天而上,刺破云霄。

    云海之中也极热闹,有鹤发童颜之老道骑仙鹤、有龙须大鲤拉青铜马车、有人御剑、有人驾云。

    山门口迎接宾客的弟子都有些麻木了,即便铗山是当世剑道魁首,十二峰主皆是金丹,却也没见过如此之多的外来金丹修士。

    送走骑鹤仙翁,一人呢喃道:“周师祖破境继位之后,咱们铗山便又有元婴剑修了,按规矩是要收取一名记名弟子的,也不知谁有这份运道啊!”

    一人叹道:“邓师叔死后,周师祖就再没收过弟子了。”

    所谓山门,与别处三间四柱出头或不出头的牌坊,差别极大。自铗山开宗以来,便是一柄高三十三丈的巨剑拦在路中间。

    剑右登山便是客,剑左登山视为问剑,古来如此。

    今日登山祝贺周至圣入七境的修士,当然都走的剑右。

    主峰斗寒悬三百丈而立,十二飞泉凌空直下,象征的是铗山十二峰。而十二峰扎根大地连成一个半月,各有飞泉与主峰相照,且月端月首都似阶梯,愈上愈高。

    斗寒峰与十二峰飞泉汇聚之处,是铗山修士练剑之处,也是众宾客所在之处,名为剑气湖。

    一众登山修士各有熟络之人,正寒暄之际,旱天一声雷鸣惊散云雾,自斗寒峰而起的剑光骤然消散。

    “看来这是成了,他周至圣,终究是早我们一步啊!”

    “咍!他再不破境,中土吕岩都要超过他了。”

    “只是……可惜了邓除夕啊!”

    观礼宾客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周至圣现身,就连十二峰主都没出来的意思。

    此时此刻,斗寒峰上祖师大殿之中,两侧十二把椅子坐了十一把,高处独椅也空着。椅子后方一丈供奉着铗山历代祖师,牌位下方有两人站立,一白衣一灰衣,身皆有剑。

    白衣胜雪,腰悬长剑。此人七尺余高,瞧着也就四十上下模样,只是眉眼之间似是有些疲惫。

    “师弟,今日高朋满座,都是来贺你破境,贺你坐上那把空悬三百年的椅子的。此时你非要与我闹脾气,丢的可是我铗山历代祖师的脸。”

    灰衣人也是中年模样,但剑在背后,更干练些。

    “师兄,今日破境我感触良多,往昔一幕幕我躲也躲不掉,多是后悔,悔在三十年前没有帮大年说句话。”

    白衣人眉头紧锁,强压着怒气,沉声一句:“救人可以,抢玉京门修士是为何?不被当场处死且多活了三十年了,我已经尽力了!”

    身着灰衣的中年人缓缓解下背后长剑,轻轻靠在椅子上,呢喃道:“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大年是对的,但我是他师父,我……总要去给我的弟子收尸。”

    脸上神色略微一顿,灰衣中年人抬手点向自己眉心。一声清脆响声之后,他看向白衣人。

    “十洲三岛之印记已经抹除,我自行流放,需要自废修为吗?”

    白衣中年面沉似水,从牙缝儿里挤出几句话。

    “丑话说在前面,对外你是破第七境未成走火入魔而死。若是敢以本名示人且用出观景之上的修为,就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了。虽说你已破入七境,但十二峰主合力斩个元婴剑修,不是做不到。”

    灰衣中年对着众人一抱拳,转头便往门外去。

    “师兄,大年是错的,我们就对吗?”

    白衣中年人转过头,看着祖师挂像,摇头道:“我不知道,但铗山道统不能断。”

    灰衣中年人走出祖师堂后,猛地转身,随后对着铗山主峰重重一叩首。随后便有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直往西去。

    能看见这剑光的人,并不多。

    白衣中年人走出祖师堂,看着白虹余迹,面色凝重。

    师弟啊!大年的天赋远胜于你我,我就舍得废他修为将他流放吗?我不想啊!可他非要插手玉京门的事,铗山与他我要做个选择,只能是弃他,保铗山。

    …………

    同光三年,北境大旱,开春以来便天干物燥,江河日渐干涸。

    但七日之前的七月十五起,一场大雨结束了长达半年之久的干旱。

    夜雨之中,漆黑山林,凉风大作!

    山林之中一道身影冒雨疾驰,每跃出去一大段,都要回头瞧上一眼。

    疾驰之人是个腰悬短刀的少女,十三四的模样,穿着一身黑衣,手持短刀。

    猛地一步跃起,少女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嘟囔道:“真憋屈,被个同境修士追了几十万里,都到流放之地了还不罢休。要不是本小姐修为被封,我打爆你的脑袋!”

    停下喘一口气而已,一道箭矢却已破空而来。箭矢如同沾染了浓墨,所过之处树木应声碎裂,先破木,后破风,再破雨。

    不过几息,雨中大树,竟是接连燃烧起来,几番雨水方才浇灭。

    少女脸皱得就跟包子褶皱似的,狂奔之中不忘嘟囔:“有完没完,都从长洲追到流放之地了!”

    后方有人声传来:“将东西还我,饶你不死。”

    少女大骂:“你个烂冬瓜!我先看到的,怎么就是你的……”

    一句话尚未说完,又是数十道箭矢齐射而来,大片树木被这箭矢灼烧。

    少女躲闪不及,被一箭洞穿右肩,闷哼一声,当即一头栽落。

    先生一声冷哼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山林之中一声虎啸,惊得树木震颤,避雨鸟兽乌泱四散。

    一头金毛巨虎从天而降,几丈长的身躯,单单一个爪子就有门板那么大。

    虎背盘坐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中年人,分明就在雨中,但雨水好似躲避着他,不敢湿其衣。

    中年人神色淡然,开口之时也拉开了弓弦:“你能跑去哪里?我是瀛洲修士,二重天之下,在流放之地有三月行走时间,我会追不到你?你以为还在海上呢?”

    少女手捂肩头,血水渗出指缝,与雨水相融,沿着衣袖滑落。

    “三月?凭什么瀛洲修士就可以三月啊?山人书铺就不管管吗?”

    说话时间,黑衣少女双眼微微眯起,侧仰猛踩树干拔地而起。此时金虎如那巨石坠地,又举起爪子拍来。少女无处可避,只好一脚踩在虎爪上,借势冲上半空。

    中年人不慌不忙,只拍了拍虎背,轻声道:“追!”

    与此同时,虎背盘坐的中年人空拉弓弦,黑炎箭凭空出现,脱手即三箭齐发。

    眼瞅着箭矢疾速飞来,少女一咬牙,并指探入袖口,取出几张黄符,却只有一张是画过的。

    箭矢已然袭来,她忙翻身躲过,再一回头,金虎已在几丈之外。

    少女猛地转身,心疼道:“简直是暴殄天物。”

    只见她左手托着一沓儿黄纸,右手并指摘出来一张朝着金虎甩去。

    看似寻常的黄纸突然暴涨至丈余大小,金光灿然。

    少女在半空中往后落时,同时并指朝前虚划,于是金光之中的黄纸上多了几道怪异咒印。

    少女嘴角一挑,金虎也是老虎。

    只见她以手指在半空中写下“镇虎煞罡”,同时口念:“镇虎!”

    少女落地,前方符箓金光大放,金光好似一堵高墙。金虎一个急停,居然不停往后挪动。

    中年人摇头一笑,道:“禁老虎符?能用点儿上得了台面的吗?”

    说着,中年人并指于身前,朝前一点,淡淡然道:“解禁。”

    金光当场消散,他也再次搭起大弓。

    少女撇嘴道:“上台面?本小姐上青天!你给我等着,我早晚要找回场子的!”

    中年人充耳不闻,只是松开弓弦,一只箭矢破空而出,直向少女。

    一声嘁,黑衣少女一步跃起,也甩出那道画好的符箓。

    黄符立时破开雨水,在少女落脚之时,正好托住了她的脚,如同凭空生出一道登天台阶,等她再一跃起,便接住她的另一只脚。

    眼力不好的人,只会觉得她在踏空而上!

    中年人略微皱眉,只几个呼吸而已,那黄毛丫头已经在百丈高空了。

    于是他再次张弓,三箭齐发。

    “我倒要看看,你能上什么天!”

    箭矢破空而来,少女瞧见了,却是不慌不忙故意一脚踩空,整个人从高空跌落。

    跌落之时,她又取出方才叠好的一只黄纸鹤,将其丢在雨中。

    中年人略微皱眉,这是不想跑了?

    可他忽然诧异看去,半空中又是一道金灿灿的光华闪现。

    与此同时,少女并指呢喃:“鹤儿!”

    方才丢出去的纸鹤刚好落在那道垫脚符箓上,只见那纸鹤双翅抽动,轻轻挥动了几下之后,瞬间化作一头三丈大小的黄鹤。

    黄鹤挥动翅膀,俯身疾速而下,一声鹤鸣声响之后,已然驼起少女,迎风而去。

    少女冲着下方大喊:“这一箭我记下了,本小姐会还回去的。”

    金虎背上,中年人眉头紧锁,追赶她这么久了,这等符箓,她怎么才用出来?

    少女可不管他了,骑着黄鹤一直往西,很快便跑出去千里之远。

    “本姑娘不发威,当我是那种只会养花的姑娘……”

    正此时,天幕之上,有雷霆炸响。

    “呢。”

    少女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道:“小鹤儿,咱惹不起,往下点儿。”

    这好像是爹爹提过的天道雷霆,是在送人。

    又是一声炸响,少女大惊,可再一低头,黄鹤已经开始消散。

    “完了完了,我这旁门符箓不到家,最怕雷霆了,这哪儿来的天雷啊?”

    又是一声炸响,黄鹤完全消散,少女一头栽往地面,根本停不住。

    此时,将近子时三刻。

    天打了第四声雷,少女重重摔在了山林之中。

    第八声炸雷传来,闪电将山林照亮了一瞬间。

    一条泥泞小道,有个少年人扛着两具尸体往前走着,路过一处草丛时,雷电照亮山林。

    趴在路边的少女拼尽全力抬起手臂,但气若游丝。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