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内门大供奉,笑盈盈望着虞晓雪,摇头道:“圣女以后不要那么冲动,铗山十二金丹峰主不可小觑,六人联手就可以制住寻常元婴,若十二人齐出,便是我这种的也得极其小心。”

    方才虞晓雪担心刘赤亭,见卓九他们落下,本来想下去的,就那朝前一步,就被郭数升看了出来。好在是他没往远了想。

    妙渊真君微微点头,轻声道:“剑修本就要比寻常修士高一截儿看待,况且铗山有那传说中的剑阵,十二人齐出必能斩杀元婴修士。”

    这也是铗山的底气,即便如今没有元婴坐镇,却有斩杀元婴的本事。

    怯月宗与风火谷的宗主对视一眼,再次抱拳:“圣女,这处擂台……”

    虞晓雪冷冰冰开口:“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情,但按规矩,只要落水就算出局。”

    怯月宗主苦涩一笑,硬着头皮说道:“可是……”

    话未说完就被虞晓雪打断了,“晓得,你们两家的弟子都在那处擂台。虽然你们是东道主,但也不好太过偏袒你们。这样吧,除了刘赤亭外,最后落水的五人留下,这处擂台共留六人。其余四个名额,放在其余两处擂台。”

    两位宗主闻言大喜,齐声道:“多谢圣女。”

    而下方,万众瞩目之下,刘赤亭背好长剑,去往湖中抓起程云,与其一同上了岸。

    刘赤亭递给程云一枚丹药,轻声问道:“不要紧吧?”

    程云干笑一声,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我早有准备的,范师叔走之前叮嘱过我的。不过小师叔,真的不回铗山吗?你可是祖师爷之后,唯一一个修出剑罡的人啊!卓师祖不是说空话,你回去,将来必然是宗主。”

    剑罡……刘赤亭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可他有些疑惑,这卓九为何帮他?

    方才显露真罡剑炁,其实算是冲动,后果想到了,但没打算理会。一个蛮人血脉,还掌控了剑罡,当然会被盯上。可要是邓除夕代师收徒教出来的剑修,还拿着铗山老祖的剑,此刻用处剑罡,就能说得通了。加上卓九那句认祖归宗便是未来宗主,算是把刘赤亭身上剑罡,归咎于铗山了

    “小师叔?想什么呢?”

    程云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先前那般咄咄逼人的模样了?一口一个师叔的。

    刘赤亭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还没拜师,你这么叫不合适。”

    程云咧嘴一笑,“范师叔说各论各的,况且拿起这把剑,你就是小师叔了。”

    刘赤亭也没再追究,只是问了句:“那你师父是?”

    程云又是一笑:“离匣峰亲传弟子蒙诌,资质不好,没能跻身四境,已经离世很久了,这些年都是范师叔跟峰主师祖照顾我。”

    以前就听说过,铗山收徒并不完全看资质,是看眼缘,所以偌大山门,其实人不多。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此时此刻,郭数升高声说出只留下六人,程云闻言之后,却摆了摆手,冲着高处喊道:“别,我已经落水了,输了就是输了,六人之中不要算上我。”

    郭数升眉头一皱,铗山弟子一个个都要学邓除夕不成?

    他刚要开口,却听见虞晓雪清冷声音:“那就往后推,按顺序留人即可。”

    虞晓雪也没转头,只是淡淡然一句:“郭供奉,我们是玉京门,人前肚量大些。”

    其余两处擂台留下的人也不多了,刘赤亭只看了一眼,便瞧见了头戴狰狞面具的黑衣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熟悉,可偏偏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喝了一口洛晴留下的酒,呢喃道:“怎么退了?”

    程云摆手道:“铗山还没落魄到给不起弟子修行用度,再说我是剑修,用不着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之所以参与,就是想与小师叔交手而已。没想到第一轮就碰上了,那我当然不愿意再浪费时间。”

    说着,程云以心声问道:“邓师伯……走得安心吗?师父临终前最遗憾的当年没能帮上邓师伯。”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又灌下一口酒,呢喃道:“应当是安心的吧。”

    正此时,湖上轰然一声,一处擂台也只留下十人了。李稚元赫然在列,季长命趴在擂台边缘,虽然还在台上,但瞧着可怜巴巴的。

    同是三境,差距有些大啊!

    程云起身抖了抖袖子,朝着刘赤亭重重抱拳,笑道:“小师叔,我要回去了,我等着你剑左登山!到时候我再拦你。”

    刘赤亭也是一笑,点头道:“好,到时候手下留情啊!”

    两人对视一笑,银光拔地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天幕之中。

    此刻季长命飞掠过来,老远就哭丧着脸,嘀咕道:“先前还想着能不能与你一道,让你罩着我些。现在看来,多亏没跟你在一个台上。”

    刘赤亭打量了他一遍,摇头道:“你……不用全力作甚?比那李稚元你比不过,比其余的不至于这么差吧?”

    季长命满脸尬笑,嘀咕道:“总要留点儿后手,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擅长打斗啊!”

    他的确不擅长打斗,他擅长的是御兽。在中土便能控制山魈,汤谷受了一番磨难之后,定然有所长进的。

    再看向季长命,刘赤亭却笑了起来,我们中土走出来的,都是好样的。

    反观李稚元,长枪指向刘赤亭,眼神冷漠。

    季长命嘀咕道:“这小娘皮还记仇呢?”

    中土最负盛名的几个年轻人,又怎么会互相不认识。

    刘赤亭微微眯眼,却听见虞晓雪传来声音:“陈师兄伤了我哥哥,叛出玉京门,被我师父杀了。刚刚传来的消息,你……权当冲着我了,别伤她。”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也以心声言道:“我们……怎么办?我想过了,即便是没有潇潇,我也不可能……”

    “行了,不必戳我心窝子,我知道你的臭毛病,多半又在耿耿于怀了吧?刘赤亭,人有时候要学着从容,学会接受。你的脾气不是那种事已至此便绝不多言,只会想法子找补吗?不必优柔寡断,就当作……那是一段美好记忆吧,过了就是过了,你再想回到那个时候,也没有机会了。”

    话虽如此,道理也是这个道理,可刘赤亭的内心,还在两难境地。

    季长命拍了拍刘赤亭,以心声问道:“上面那个……”

    刘赤亭眉头一皱,季长命赶忙正色道:“不认识,没看出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可话锋一转,季长命敲了敲自个儿脑壳,嘀咕道:“咱别自欺欺人行不?能认出来的绝不止我一个的。你别忘了,李道可是炎洲人氏啊!你觉得他在不在此地?”

    刘赤亭没说话,此刻最后一处擂台也终于停下,秦秉一个纵身飞跃过来,笑骂道:“好小子,最后擂台,我可不会留手的。”

    刘赤亭嘁了一声:“边儿去吧,打我没你肩膀高时,你就不是我的对手。”

    可秦秉却又是一句:“你小子……这下如何收场?”

    刘赤亭摇了摇头,“回去说吧。”

    正此时,高处那位玉京门内门大供奉高声道:“这三十人,三日之后在此地,入仙壶。”

    结果才走出去几步,刘赤亭耳边又传来一道声音:“小王八蛋,莽撞了。”

    好久没听见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知为何,刘赤亭一下子眼眶有些红润。

    就像是离家的孩子,突然听见了亲人声音。

    他以心声答复:“老王八蛋,舍得出来了?”

    周至圣气笑不已:“都是混账玩意儿,一个把圣子揍了,你倒好,你他娘都把人圣女睡了,我能不出来吗?”

    刘赤亭还想解释:“我真不是……”

    却又没说完,只是觉得解释过于苍白。

    周至圣笑了笑,少见的声音温柔:“我都知道了,也知道你在为难什么。我就问你,神魂联系要是可以斩断,你愿意斩断吗?”

    刘赤亭心声沉重:“当然愿意!”

    周至圣沉声道:“如此绝情?”

    刘赤亭沉声道:“不是绝情不绝情的事情,我跟她性命相连,不能一直这样,我容易死多了。老王八蛋,说心里话,事已至此,我能做的,无非是东窗事发之后与天下人说是我用强,将她摘出去。再说了,天底下的好事刘赤亭占不尽,但潇潇走了也算是好事,起码将来不必牵连到她。”

    周至圣笑了笑,叹道:“小王八蛋,长大了,但找不找鬼丫头,可以过后再想。”

    略微一顿,周至圣声音再次变得温柔。

    “赤亭啊,如当年那个被你嫌弃的周至圣,最大的问题便是不够坦然,不够从心。如你所言,天下好事刘赤亭当然占不尽,坏事你也要坦然接受。人要长大,总是伴随着一次又一次抉择,有时当然会显得无情,只不过,这不就是人生么?我想你为难的,不是喜欢谁这么简单吧?”

    刘赤亭言道:“当然,若只是选喜欢谁,根本不用选。”

    一处僻静巷子,周至圣猛吸一口烟,摇头笑道:“给你讲个故事吧,离匣峰上有个小家伙,他的师父给他削了一把木剑,大年瞧见之后极其羡慕,可那个小家伙就是不借给他玩儿。于是啊,他就趁着那个小家伙睡着把剑偷走了。拿到剑之后,他那个高兴,简直没眼看,登山路上的野草就遭殃了。那个小家伙睡醒之后发现剑没了,一猜就是大年拿走的,跑来要说法儿,蹲在我那院子门口的歪脖子树上,扯着嗓门骂街。大年死活不承认剑是他拿的,与小家伙打了一架,大年岁数大呀,那小家伙哪里打得过?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走了。可是打赢了又如何,他死活不承认拿了人家的剑,又不敢再拿出来,只能在夜里跑到后院儿耍一耍。他可能心中过意不去,想了不知不觉把剑还回去,弄成是小家伙自己没找到。可是他手贱呐,趁着夜色还剑,还要劈路边野草,结果劈到了石头上,把剑劈断了……这下完蛋了,他要是把剑完好无损地还回去,可以是小家伙没找到,可现在剑断了,怎么办?”

    刘赤亭静静听着,竟然有些……感同身受。

    就像是他之前已经感觉到了与虞晓雪之间,有些过了。他也想断了这份不该有的悸动,可是最后却发生了那件事。

    就如同邓大年想把剑还回去时,剑却断了。

    周至圣又猛吸一口烟,继续说道:“那天夜里,大年手足无措,在山道上蹲了好久,最终却把断剑丢下了山崖,他想着能瞒过去,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反正不是他偷的。你比他勇敢,至少你说了。”

    刘赤亭没忍住问了句:“后来呢?”

    周至圣一笑,“我们这些大人哪里不晓得事实真相?我本来要揍他的,但你洛……但洛师妹非拦着我,她将断剑捡回来,本想做个新的,想来想去的,最终还是以树藤将剑接好,还给了小家伙。”

    刘赤亭一愣:“那个小家伙,接受了?”

    周至圣点了点头:“小家伙抱着剑哭了好久,他问是不是邓师兄拿的剑?我说是,他就再没说什么。直到……直到过了十几年,大年成了人尽皆知的天之骄子,有一天他突然找到了小家伙,说当年那把剑是他偷的。”

    刘赤亭又问:“他原谅邓大哥了?”

    周至圣摇了摇头:“他已经忘了,那时候他岁数太小,他记成了剑是被大年打断的,而不是被大年偷走之后弄断的。”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以心声说道:“邓大哥当时,很难受很自责吧?”

    当然会了,迟了十几年才去道歉,做好了一切准备,被打被骂都认了。结果……结果他对不住的人,根本就不记得有这档子事。可这事,又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周至圣深吸一口气,磕了磕烟斗。

    “同一件事,心怀愧疚的人总是记得十分清楚,真正坦荡的人却往往都有些健忘。”

    话锋一转,“小王八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你觉得这句话是为自己开脱时,你本身就不是在以这句话为自己开脱了。”

    刘赤亭猛灌一口酒,说出了声来:“谢了,逃避不是办法,只会越来越糟糕,我知道了。”

    周至圣笑了笑,又道:“你所修养剑术,古来无名,祖师爷就没起名字。古往今来,你是第二个修成此养剑之术的人,连你邓大哥也没有做到修成此剑。你说得对,未名除了你跟那鬼丫头外,无人能拿得动了,它是你的了,因为你是除了祖师之外,唯一一个练成斗寒峰无名养剑术的人。”

    刘赤亭突然顿住,季长命与秦秉都有些疑惑,心说这家伙又怎么啦?

    而小巷之中,周至圣笑着说道:“你的资质从来就不差,瀛洲之行我很满意,最起码背着未名的刘赤亭,是真的想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去改变些什么。即便没做到改变世界,起码你没被世界改变不是吗?”

    刘赤亭突然一笑,轻声道:“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

    周至圣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一句:“老子戒酒了!”

    刘赤亭笑道:“以后别戒了,剑修不喝酒能成吗?记得海边那几下叩头吗?你姑且当作拜师礼吧。”

    周至圣闻言,先是愣了愣,紧接着便低下头揉了揉眼睛,沉默了好久才呢喃开口:“老子送你的东西不少了……大年的事,也不会再发生了。他小时候有人帮忙把木剑接起来,你们也有人在背后撑腰。”

    刘赤亭咧嘴一笑,认认真真一句:“我等师父意气风发之时。”

    周至圣缓缓起身,望向天幕。

    “快了。”

    意气风发时,剑入六重天。

    两个执拗的人,终究成了师徒。横亘在周至圣胸前的一道屏障,在此刻也终于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的周至圣,前所未有的轻松。

    所以,是快了。

    最后,刘赤亭问了句:“那个小家伙是谁?”

    周至圣呢喃道:“程云的师父,蒙诌。快回去吧,有人在等你,能斩断神魂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