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了解到了这件事情的全貌之后,好险又差点晕了过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弘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拍打着床沿。

    “狗贼……狗贼……狗贼……”

    弘历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生气的情绪之中,还带着一些几近崩溃的感觉。

    他是真的有点崩溃的感觉了。

    五十二年皇帝生涯,他经历了无数挑战,也获得了无数荣誉,一路走来披荆斩棘,消灭各种各样的敌人,把全部的权力收归到自己一个人手里,成为至高无上的万王之王。

    对于这份功绩,弘历是无比骄傲的。

    而且他认为,经过他多年的军事征战,已经从身体上征服了所有的对手,而经过三十年文字狱的打击,也已经从精神上征服了所有的对手。

    接下来,经过多年来不懈的建设、赈灾,两亿多两白银的赋税减免,他觉得他也已经给到了民间普通人足够的温暖。

    如此三管其下,他的大清江山理所应当的应该进入到了永不衰退的全盛期,他本人和他的大清帝国都已经登临古往今来第一的位置。

    对于这一点,他虽然不曾明说,但是他的心里就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进入乾隆四十五年以后,弘历越来越不愿意听到地方上有什么动乱的消息,他觉得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侮辱,是一种对他努力的否定。

    所以,他自然也越来越少的听到地方上有什么动乱的消息,在他眼里被他驯服的官僚集团正在顺应他的心意,为他编织了一个巨大的信息茧房。

    他居于其中,怡然自得,十分愉快的享受着自己的乾隆盛世。

    可以说他的乾隆盛世从某些经济指标上来说,还是有点模样的,但是究其根本,依然摆脱不了小农社会的根底。

    但是弘历不这样认为,五十多年的皇帝生涯的努力,在他看来,汇聚了他一生的心血和全部的努力,他为之努力奋斗的一切就在这里了。

    他和所有创下大功业的老人一样,都只想听到旁人的赞美,而不想听到其他的什么东西。

    那些反对者的杂音在他看来就是纯粹的嫉妒、搞怪、心思不纯,任何敢于对他的乾隆盛世说什么不好的话语的人,都会被他当作政治上的敌人,予以坚决打击。

    但是时至今日,他愕然发现自己的乾隆盛世好像真的有点问题,好像真的不是那么的牢靠。

    一个南洋的域外小国居然能在他的江山掀起如此之大的波澜,居然能把他打造的钢铁一般坚不可摧的江山打得一塌糊涂。

    他的江山怎么感觉不像是铁打的,怎么感觉像是纸糊的?

    这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躺在床上,弘历不断的思考着这一切,他开始认真的怀疑自己的国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在兰芳小国的进攻之下兵败如山倒,一点胜利的消息都听不到?

    区区一個小国,居然能够威胁到他的七个省,七个省二十多万军队都拿他们没有办法吗?

    弘历又是疑惑,又是生气,又是担忧。

    嘟囔了一阵子之后,弘历用虚弱的口吻询问和珅。

    “阿桂打得如何了?天津贼军收拾干净了吗?蒙古马队到什么地方了?索伦营到什么地方了?”

    和珅立刻做出回答。

    “回皇上,阿桂将军正在天津与兰芳贼军对峙,目前并无消息传来,蒙古马队刚到大同府,索伦营已经过了盛京,正在向山海关进发,最多一个月,两支军队就能到位。”

    “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朕是不是还活着都不一定了!”

    弘历瞪着眼睛,有气无力的拍打着床沿,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还有阿桂,怎么回事?天津贼兵怎么还没有剿灭?速速剿灭!速速南下!大运河断不得!断不得!一断!粮价就要飞涨!粮价一涨……大清危矣……”

    弘历已经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了,但是他的意思大家伙儿都明白了。

    其实也不用他说,因为京城周边地区的粮价本来就已经开始飞涨了。

    这还不算大军所需,也没算上万一有大量难民涌入直隶而发生的情况,一旦大军的储备粮草耗尽,需要动用仓储的时候,才是真的危险。

    没有京杭大运河,就没有足够的粮秣提供给北方大军使用,虽然目前还有一些储备可以应急,但是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所以京杭大运河必须要在短时间内打通。

    但是天津的兰芳军队尚未剿灭,阿桂所统领的精锐大军不能急着南下。

    于是九月初六,弘历的精神稍微好一点儿了之后,弘历便召开军事会议,进行了一番紧急研讨,最终得出了一系列的结论。

    大清现在面临的局面非常危险,需要大动兵,需要全面总动员,以应付当下的危局,只靠阿桂一个人无法应对当前的局面,需要多点出击,全面打击,才能应对危局。

    于是弘历亲自主持,和珅负责记录,一票王公大臣悉数参与,大家讨论了一整天,拿出了一套初步的方案。

    首先,以乌什参赞大臣富察·明亮为统帅,诏他返回中原,全权负责统领调动甘肃、山西、陕西三省绿营和驻防八旗军队,从水路进入湖北,在湖广总督毕沅的后勤安排之下进入湖南,与兰芳军队战斗,击溃兰芳军队,力保湖南。

    然后,以四川总督碧鲁·鄂辉为统帅,四川提督钮祜禄·成德为副统帅,率领四川绿营、驻防八旗军队进入贵州,协助贵州巡抚李庆棻作战,力保贵州不失,全力击败兰芳军队。

    最后,因为两江总督书麟已经不能正常履职,且情况未明、生死未卜,遂以山东巡抚萨尔图克·惠龄统领山东、安徽、江苏绿营及驻防八旗军队应付两江危局。

    惠龄统军全权负责夺回京杭大运河控制权,并肃清两江地区兰芳军队,然后南下支援浙江。

    最后,以兵部侍郎刘秉恬为统领,率领直隶绿营、京师八旗军队两万人南下,先配合惠龄作战,一同肃清两江地区的兰芳军队,然后进入江西作战,肃清江西的兰芳军队。

    战术策划安排妥当之后,传令使者四面八方奔驰而出,但是弘历却依然觉得有点不太放心,于是又做了几手准备。

    第一,传令盛京、吉林、黑龙江三将军,下令留守东北满洲老家的三万八旗留守部队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入关增援。

    第二,传令除准噶尔、喀尔喀蒙古骑兵马队之外的蒙古部落也进入战备状态,调兵遣将,随时准备听从大清皇帝的命令南下出征。

    第三,传令藩属国朝鲜,让朝鲜准备一定数量的火枪手、炮手,准备听从大清皇帝的命令,随从大清军队一起出征。

    除了调动内地的绿营兵、驻防八旗之外,弘历甚至还准备了战略预备队。

    比如阿桂统领的那支军队就成为了战略预备队的一员,除此之外镇守老家的三万八旗军队,以及蒙古骑兵,乃至于藩属国朝鲜的火枪手和炮手都被他要求调动起来,主打一个全面总动员。

    这一次,弘历要动员大清帝国的全部力量,和兰芳来一个战略总决战,竭尽全力,让兰芳在大清帝国的铁拳下化为齑粉。

    沉寂了很多年的大清的国家级别战争机器轰然转动。

    距离上一次全面总动员过去很久了,指挥中枢弘历本人也垂垂老矣、不复当年的锋锐,这台战争机器还能发挥几成实力,是个没有人知道答案的问题。

    尽管如此,破船还有三千钉,大清帝国这台垂垂老矣的战争机器轰鸣起来,还是颇有几分声势的。

    至少京城内外跑来跑去传递消息的人那是多的不行,整个京师都有好多年没有如此这般的“热闹”过了,以至于京师城内外的居民们对此惴惴不安,只知道大清天下又要发生动乱了,至于是什么动乱,那还不好说。

    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之后,弘历忽然间又想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问题。

    福康安和海兰察哪里去了?

    根据之前的消息,福康安和海兰察的部队已经打赢了林爽文的军队,正在班师的过程中,福建既然已经被兰芳军队席卷,那么福康安和海兰察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情。

    他们在什么地方?

    弘历翻阅了所有能查询到的消息,都没有发现福康安和海兰察所统领的那支军队的消息,仿佛那支军队人间蒸发了似的。

    弘历找来一群兵部官员询问消息,没人能回答他,他大怒之下把兵部尚书王杰砸晕了过去,怒斥兵部官员无能,让他们立刻找寻福康安和海兰察的消息。

    他们统领着大清的一支精锐,甚至还有一千人的健锐营,那支军队可是整个大清集中力量和资源才能训练不到四千人的强大存在,随随便便就能人间蒸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后,盛怒之下的弘历又把视野集中在了天津地区。

    他焦急地等待着阿桂那边的消息,他期待阿桂能给他带来一个大大的好消息,能让他的这支“战略预备队”可以随时动用、驰援疆场。

    阿桂当然也想尽快立功,但是他发现这条路走起来并不容易。

    首先,兰芳军队的火力异常凶猛,天津城防被他们改建的异常坚固,且兵力全面收缩,绝不出城野战,他连续好几次试探性进攻都被枪炮齐鸣打退。

    一开始阿桂也没想着全力攻城,他想着切断天津城的运输通道,让天津城变成空城,以此实现对兰芳军队的绝地打击,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兰芳军队压根儿没有在周边地区陆路设防,而是完全走水路运输的路子。

    海河变成了兰芳船队的地盘,他们在水上大摇大摆进进出出,不断地把兵力、粮食、枪弹物资从海上运输到天津城内,压根儿不走陆路。

    清军可以在陆地上布下天罗地网,骑兵到处乱窜,但是拿水上的兰芳船只没有任何办法。

    更可恶的是,兰芳战船还能通过船上水兵持有的枪炮武器对陆上的清军士兵进行打击。

    他们的炮火凶猛,火枪奇准,射程还远,隔着大老远都能击中清军士兵,以至于沿河地区成为了清军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近的地方。

    阿桂意识到自己无法切断兰芳军队的后路,也意识到对方是个海洋国家,有强大的水师和大量船只,只要他们愿意,尽管可以走海路运输粮秣到天津。

    拖不垮!

    真要执行之前的战术,被拖垮的只能是他自己,而不会是兰芳军队。

    那么阿桂之前的谋划就失败了,他只有一条路能走了。

    硬着头皮强攻城池。

    但是天津城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城防被改建了,防御火力大大增强,防炮坡和箭塔楼的建设又使得清军的火炮轰击效果下降,且本身清军火炮的射程就远不如兰芳火炮,等他们进入到射击范围内的时候,兰芳的火炮已经打过好几轮了。

    更可气的是,阿桂发现后方运来的火炮有相当一部分存在瑕疵,或者是锈蚀的地方,一开始没发现,直到本部炮队连续炸膛三门火炮之后阿桂才发现了这里头的猫腻。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后方送上来的火药,有相当一部分火药都是潮湿结块的,还有里头掺了沙子甚至于大部分都是沙子、少部分才是火药的火药桶。

    这种兵器你让我打仗?

    打什么仗?

    谁跟我打仗?

    还是让我被人打?

    阿桂想到了这可能是和珅动的手脚,但是按照他对大清武器仓储水平的了解,又感觉哪怕和珅什么都不做,他遭遇这样的情况也是正常的。

    因为正常情况下过于拉跨,以至于阿桂甚至无法确认这是不是和珅在故意给他穿小鞋。

    阿桂很生气,但是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能让部下做二次挑选,选出相对来说比较正常的火炮和火药投入战斗,推到前线顶着兰芳军队的优势火炮发动对天津城的炮击。

    一段时间的对射之后,各部队都传来消息。

    说大清虽然火炮多,炮手也多,但是兰芳那边打得又远又准,好多时候自己这边才打了一炮,那边就能打两三炮,自己这边没打中,对面却能精准的一发实心弹摧毁一个大清炮队。

    进入火炮对射环节以来,大清平均每天都要损失三十门到五十门火炮,损失炮手一百五十人以上,受伤的炮手更多,以至于现在不得不把后勤勤务兵和民夫拉上来充当炮手,来一出滥竽充数,以此减少熟练炮手的损失。

    阿桂对此十分忧虑。

    但是很快,让他更加忧虑的消息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