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尔特这么一说,赵长安便靠在椅背上,双目失去了焦距。

    “所以我觉得啊,我们的大总统说的果然没错,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大部分人和政府都很无能,但是只要对手比自己更加无能,那么就能获胜。

    所以所谓的战争,所谓的争霸,或许其本质并不是为了追求胜利,获胜者不是因为胜利而获胜的,而是因为获胜者本身所犯下的错误比对手更少,你并不需要比你的对手更强,你只需要比你的对手少犯一个错误,你就赢了。

    然后,你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宣称自己的胜利,把自己的胜利渲染的无比精彩,把自己和自己的重要部下们描述的无比英明神武,让所有人都崇拜伱、畏惧你,从而臣服于你的统治。”

    赵长安的这個说法引起了苏尔特的兴趣。

    他细细的琢磨着赵长安所说的这句话,思来想去,竟然感觉这句话非常的合理,非常的有趣。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赵长安。

    “赵先生,您的这种说法我过去从来没有听到过,但是我仔细的想了想,突然感觉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如果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好像很多事情也能说得通了。”

    赵长安耸了耸肩膀。

    “反正我觉得可能事实就是如此吧,或许你并不用绞尽脑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或许你可以更加期待你的对手本身的愚蠢,有些时候,你打败了一个敌人,但是原因可能并不是你比他更强,而是他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而恰恰你没有犯这个错误。”

    赵长安的这个说法被苏尔特记在了心里。

    他每隔几天就会返回一次巴黎,向罗伯斯庇尔汇报军队训练的情况和军队需要的物资种类。

    在此期间,他冷眼旁观整个巴黎的局势发展,渐渐的意识到赵长安说的可能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些看起来很聪明很睿智的家伙,总是会在非常奇怪的地方犯蠢,然后把自己给葬送掉。

    反正巴黎城内的政治斗争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在迅猛前进。

    此前,在政府选举之中,布里索派面临着权力斗争上的失败。

    但是他们并不甘心,于是一些行动力比较强的人提出了要刺杀罗伯斯庇尔,马拉、丹东、埃贝尔等激进派领导人的想法。

    这帮人觉得只要把激进派的领导者都杀死了,局势自然会改变,激进派群龙无首,说不定还要内斗。

    到时候激进派原地自爆,布里索派就能自然而然的重新恢复执政的地位。

    他们把这件事情想的是如此的简单,觉得只要死几个人,局势就会顺着他们的设想开始发展。

    所以他们开始物色刺客的人选,准备对激进派的领导人们进行刺杀。

    本来嘛,这种事情应该是小范围、少数人私底下密谋,知道的人越少,成功的可能性越高。

    但是布里索这个人吧,他比较拧巴,很多事情他没办法一个人做决定,他也不喜欢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的感觉,所以非要喊着大家伙一起商量这个事儿。

    他把派系里说得上话的人喊在一起,在他家里以举办宴会的名义召集大家商议这件事情,结果不出意外的,当然是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比如罗兰夫人玛丽,她就非常的反对这个事情,她觉得这个事情做的实在是太不光彩,太不地道。

    政治上的问题大家可以公开去讨论,可以辩论,可以通过各自的学识让对方认识到自己的失败,为什么要用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而且就算要刺杀,你成功了还好,万一失败,大家不是都要完蛋?

    激进派那些领导人现在一个个身边都是有护卫的,你到底要安排什么样身手的刺客才能把他们都给杀死呢?

    这可能性是不是太低了一点?

    为了进一步表示自己的态度,玛丽还询问这帮人,万一刺杀失败了,他们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吗?他们做好了善后的准备吗?该逃到什么地方去保全性命?

    以青年政治家博佐为代表的布里索派系之中相对激进的人们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系列的问题。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与沉默。

    是的,这帮家伙并没有想好失败了该怎么善后。

    他们脑袋里所想的都是成功以后该怎么夺取权力,而不是失败了以后该怎么善后,他们似乎就没有考虑到失败这档事儿。

    所以在玛丽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有人就说失败了其实很好解决,只要跑路就好了,大家四散而逃,或者逃到乡下,或者逃到法国之外。

    只要是激进派鞭长莫及的地方,哪里都是他们的容身之所,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玛丽十分无语,甚至都不想再与这群人争论这个问题,而这帮人还要继续商量他们的刺杀计划,并且作出了决定,然后还安排了人去物色刺客的人选。

    接着他们裹挟着布里索制定详细的刺杀计划,玛丽眼看这帮家伙朝着不归路一骑绝尘而去,就和她的丈夫罗兰先生商量,看看能不能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偏偏罗兰先生学者气质爆发,觉得这个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他是个学者,是个政治家,应该考虑公务,至于刺杀什么的,他不支持,但也不想反对。

    “如果我强烈反对,阻止这件事情,万一他们把我也列入目标当中,该怎么办?”

    罗兰的这种看法搞得玛丽很是无语,她顿时觉得她的丈夫实在是有点懦弱。

    夜深人静之际,玛丽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事情实在不能就如此放任下去。

    本来巴黎的局势就非常敏感,如果在这个时候再出现了激进派领导人被刺杀的事件,不单单巴黎要乱起来,刚刚建立起来的法兰西共和国也极有可能会就此倾覆。

    虽然玛丽同样认为激进派这个事儿干的不厚道,罗伯斯庇尔很不厚道,可是布里索这帮人居然要用刺杀这种手段去对付他们,属实是有点太过分了。

    思考了一阵子之后,玛丽决定要做点什么以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但是想让那些冒进的家伙和刺客停止行动,凭自己的能力应该是做不到的,既然如此,她只能做到一件事情。

    那就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这个人必须要能够在罗伯斯庇尔面前说得上话,也要对整个激进派有一定的影响力,关键时刻,他可以站出来成为一个一锤定音的调停者,使整个事情的发展得到控制,不至于彻底失控。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想到这里,玛丽夫人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起来。

    她并不愿意承认她之前所做的一切设想的根源都是为了推导出最后的这个结果,她不想承认自己是为了这个答案才设置了那么多的前提条件。

    她思念着赵长安。

    对的,她思念着赵长安,她疯狂的思念着赵长安,她为他身上那股坚韧的军人气质和强大的雄性气质所吸引,对他无法忘怀,一个多月以来,只要在空闲下来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

    与她过去所接触过的男性们比起来,赵长安的身上有一种野性和理性完美融合的感觉,这么些年来她所接触的男性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而她本人也并不欣赏军人。

    可是当赵长安出现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野性和理性结合起来,对于女人的杀伤力居然是那么的疯狂。

    这些日子以来,在她和她的那些女性朋友们交流的过程之中,赵长安的名字出现的次数不可谓不频繁,从他抵达巴黎之后,他就一直是大家所热烈讨论的中心议题。

    男人们会讨论他的出身、学识和他所代表的意义,而女人们聚集在一起所讨论的则多是一些男女情事,且她们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渠道能够打探到他们所在意的男人的关键讯息。

    比如赵长安今年二十九岁,在中华联邦共和国内有着比较高的政治地位,是一位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

    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结婚,据说是因为在应该结婚的年纪生了病,养病耽误了很多时间,现在身体完全康复,但是立即就投入了遥远的外交事业当中,根本没有时间考虑个人问题。

    女人们热烈的讨论着这个问题,讨论赵长安英俊的面容和高大的身材,接着猜测他会不会在巴黎寻找与他相伴终生的女人,并且进一步开始设想与他一起前往中华联邦生活的场景。

    她们向往着赵长安,向往着中华联邦,向往着古老而又光辉的文明世界。

    其中不乏有已经结婚的女人。

    对此,玛丽倒是没有什么反对的立场,因为在这群人当中,她算是想得比较长远、比较深入的,而且满脑子都是幻想,想来想去,都把自己给想的茶饭不思、神魂颠倒。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迷恋上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中国男人。

    可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玛丽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事实,于是只能给自己找理由,试图让自己回避掉道德上的谴责。

    我不是因为私情才想去见到他。

    而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通过他去告诉罗伯斯庇尔,然后力挽狂澜,阻止最可怕的事情的发生。

    我没有私心,我只是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所以我仍然是道德的,我没有触犯任何道德上的底线。

    玛丽如此欺骗着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玛丽就借口出去办点事情,离开了家里,离开了巴黎城,来到了巴黎城外的志愿兵团训练营地,向门口的卫兵通报了一声自己的来意,表示自己很想要见到赵长安。

    赵长安接到卫兵的通告,得知有一个女人要见自己,他觉得有点奇怪。

    他抵达巴黎之后,可谓是洁身自好,并没有招惹什么女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巴黎城内的风月场所长见识,怎么会有一个女人来找自己呢?

    带着疑惑,赵长安让自己的卫兵把那个女人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一看,好嘛,这不是罗兰夫人玛丽女士吗?

    那天宴会上的见面,让赵长安对这个颇有见地的女人有了一点印象,但是赵长安与玛丽之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关系,两人只见过一面,除此之外再无交集,他不知道为什么玛丽会来找他。

    “罗兰夫人,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长安给玛丽倒了一杯茶,请她坐下。

    说老实话,他觉得这个女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之前那一次也是这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仿佛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这眼神未免太过于热切了,这让赵长安很不适应。

    其实玛丽也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实在是没忍住,那次的见面之后,她在大脑里已经走完了和赵长安幸福的一生,赵长安已经被她的大脑自动美化成了男人的模范。

    太美好了,也太思念了。

    玛丽痴痴的望着赵长安,就那么看了一会儿,直到赵长安略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几声,玛丽才反应过来。

    她这才缓缓开口,把自己到这里来想要说的事情说了一遍,把前因后果也讲得清清楚楚。

    赵长安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等她说完,心中更是非常的惊讶。

    “罗兰夫人,您说的这一切是真的吗?布里索派的成员,真的想要刺杀政府高官?”

    玛丽点了点头。

    “当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欺骗您?布里索身边有一些人实在是太过于疯狂了,他们做事情根本不经过考虑,而布里索也非常容易被他们所左右。

    但是我却认为这是不可以的,共和国正面临着很大的危险,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被刺杀,会把共和国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所以我希望您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赵长安指了指自己。

    “我?罗兰夫人,虽然我现在正在担任这支军队的训练者,但是从本质上来说,我是中华联邦的官员,不是法国官员,这件事情严格上来说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您为什么会想来告诉我呢?”

    玛丽张了张嘴巴,一时半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她移开了自己的眼神,不敢再直视赵长安。

    赵长安也觉得有点怪异,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从玛丽的身上看到了害羞少女的感觉。

    开什么玩笑,虽然这位妇人很有韵味,但她已经是徐娘半老,哪里来的少女情怀?

    赵长安自己都觉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