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来到了巫条大厦的楼顶。

    除了盈满视界的城市夜景之外,这里毫无特别之处。

    未经铺装的水泥地板,和围住周围的铁丝网,除了水塔外,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东西。

    楼顶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装设。

    但是,存在于那里的风景是异常的。

    从比起周围的建筑物还要高上十层的楼顶上所看到的夜景,与其说是美丽不如说是令人不安。

    如同登上细细的梯子顶端,向下界俯视一般。

    “我有些理解人类对于登高的执念了,站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拥有这种俯瞰的视野。”

    罗兰叹了一口气,看向旁边的女性。

    “不过,如果范围被限定了的话,再美妙的风景,也只是囚笼而已。”

    在他身边浮着的巫条雾绘穿着如礼服般华美的白色衣裳,与长及腰部的黑发。

    从装束中露出的手足纤细,更显示出这位女性的优雅。

    细细的眉宇与带着冷淡的瞳,在美人中大概也可以被归类到美貌的一类。

    从年龄上来看,大概只有二十多岁左右,当然,判断幽灵的年龄并没有什么必要性。

    处于灵体中的女性轻轻的点了点头,踏在高楼旁,离坠落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昏暗,如同光所照耀不到的深海一般的夜之城中,四处的灯光仿佛深海鱼在眨着眼。

    ——想要一跃而下。

    在看到这幅景象的时候,人类下意识的就会产生这样的冲动,因为生存的本能会限制人类拥有这种视野,催促着身体赶紧去更安全的地方,而如果一时无法自控,就会为欣赏这种风景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过,对于已经枯萎的巫条雾绘而言,这种东西根本无关紧要。

    没有家人,没有财产,连仅有的那份美貌都在病痛中被消磨殆尽,巫条雾绘的存在本身,就在诠释着命运的不幸。

    即使化身灵体的状态,巫条雾绘的身上依然带着纤弱而哀伤的气质,如同琉璃一样易碎,却又带着会让人产生保护欲,楚楚可怜一样的美丽。

    虽然从姓氏上可以判断出,对方应该是退魔四族中,巫净家的分支或者后裔,但已经灭门的家族显然无法给她的处境带来任何帮助。

    巫条雾绘在相当年轻的时候就因为自身严重的疾病,只能呆在医院里,坐在病床上,通过窗外的一角那固定的风景,来实现自己与外界唯一的交流。

    她剩余的人生已经得到了宣告,注定要在病房内度过。

    如果不是荒耶宗莲为了利用她,而一直支付着医药费,她就连这点都无法维持。

    但即使这样空虚而绝望的处境中,她也在想象外界的风景,那广阔,而美妙的风景。

    但到最后,她连这份未知的景色也憎恶起来了。

    唯一能承载她幻想的,只有着更高的天空。

    所以,当荒耶宗莲来询问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她的起源是{虚无}。

    这份力量与她本身的血脉相结合,无意识的实现了她的祈愿。

    从现实的逃避,对天空的憧憬,让双足离脱大地,无意识的飞行。

    一个人格操纵两个身体,她的肉身依然躺在床上,但意识体却逐渐舍弃了本体的存在,遵从那个愿望而活。

    这具特殊的身体拥有与幽灵类似的性质,不存在实体,可以如同黑色安息日一样夺走他人的意识与灵魂,具有比暗示更胜一筹,像是洗脑一样幻术,还能够制造梦境与幻象,操纵被她呼唤而来的女生灵魂。

    从性质而言,虽然起因不同,但就结果来看,巫条雾绘算得上替身使者的范畴,即使不用任何能力,罗兰也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的灵体。

    也正因如此,对于罗兰来说,这是最好对付的敌人。

    可以免疫物理攻击的拳头无法抵御由心灵武化而来的虚空,无法对抗将心之壁具现化的at立场,甚至更加干脆一点,只是叫出杀手皇后,罗兰都可以轻易的杀死面前的这具灵体。

    但他却没有这样做,除开对方并没有敌意的原因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这份能力有着奇异的价值,尤其是对他而言。

    对于一般人而言,这份能力的潜质可能只在于灵体与精神的方面,可对于罗兰来说,就完全不同的。

    他在乎的,是这份因为虚无的起源与那份血脉自带的诅咒结合起来的能力本身。

    二重存在。

    这份能力,可以让一个人同时操纵两具身体,那么,如果将这份能力复刻到替身使者身上的时候,又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呢?

    是将他本身的灵体可以再次分化,又或者……让他拥有第二个替身?

    他很好奇。

    抓住了旁边的幽灵,将兔与鸡的神力结合起来,罗兰以相当张扬的姿态来到了市中心的医院中,撞破了墙壁,看在了坐在床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病弱气息,眼神一片虚无的女性。

    “巫条雾绘,你为什么憧憬天空?你明明憎恨着外面的世界吧?”

    抓起旁边的灵体,有些粗暴将她塞进巫条雾绘的身体里,罗兰抱住了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的少女,来到了被自己撞开的墙壁所留下的洞口旁,汹涌的夜风正不断涌入的病房之中,将其中的衰败一扫而空。

    巫条雾绘的眼眸低垂着,并没有因为对罗兰这过于亲昵的动作而产生抗拒,而是乖巧的顺从着,用仿佛藏着星光的坚强眼神凝视着窗外灿烂的夜景。

    “那个,大概是…因为天空,是没有边际的吧?”

    过了好半晌,巫条雾绘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

    “我想如果去到任何地方,向着任何地方飞行的话,总会找到我所不讨厌的世界吧。”

    没错,巫条雾绘期待的并不是单纯的天空,而是那无边无际的概念中,所蕴含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本质上追求的是天国,是那个能让伱幸福的世界。”

    罗兰了然的点了点头。

    “幸福吗?”

    巫条雾绘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罗兰口中的天国是什么。

    可她只是咀嚼着这个词语的意味,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用一如方才,塑料般地缺乏机质的声音继续问道。

    “……那您呢?在巫条大厦的时候,您似乎也很喜欢这种俯瞰风景的视野,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也和你所追逐的幸福有关,我认为「幸福」存在于两种情况之中,一种是当绝望转变为希望后我会感到幸福

    而可以感受到幸福的第二个情况”

    罗兰挑了挑眉,嘴角微微翘起。

    “——就是站在高处,俯望绝望之人的时候!”

    罗兰露出了狂气的笑容,朝着外面迈出了一步,“而能够做到第二种情况的人,只需要有我一个就够了,能够俯瞰一切的人,只有我罗兰!”

    “所以,我要夺走你的存在,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给我脚踏实地的去追逐那虚无缥缈的幸福吧!”

    罗兰自称为许愿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强大的心之壁,身为神明之源的使徒之力,天生高贵的躯体,还有充满可能性的替身与涵盖了人类几乎所有欲望的十二种神力。

    在马符咒的神力下,被罗兰强行灵肉合一的巫条雾绘下意识的发出了闷哼声,感受着那如同如此鲜烈的末日一般,如针一般,如剑一般,如雷一般贯穿她身体的力量。

    被她轻蔑的,生命的全部,在高贵的马儿面前,被强行的截断了。

    仿佛意识到了罗兰要做什么,巫条雾绘感受着因为身体的复苏而一同诞生,如同证明自己活着的证据一样,那属于她的恐惧感正驱使着,依赖着自己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她伸出手,拉住了罗兰的衣服。

    看着与之前截然不同,充满了生气的巫条雾绘,罗兰脸上所勾勒出的弧度更加明显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引力吗?”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罗兰连听回复的打算都没有,抱着巫条雾绘,朝着面前的墙壁的缺口,朝着如同深海一样静谧的城市,一跃而下!

    在没做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二人直直的向下落去,凶悍的风如同浪潮般拍打在罗兰的身上,失重的悬浮感让巫条雾绘发出了惊叫,但很快,这份惊叫就被罗兰的笑声给盖下去了。

    巫条雾绘死死的抓住了罗兰的衣服,却不舍得闭上眼睛。

    从肉体上传来的感觉比任何一刻都要清晰,是与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时,要更加自由。

    她的脸上如同发烧一样,看着遥不可及的地面,还有与之相反,仿佛触手可及的天空,主动抓住了罗兰的手。

    可罗兰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没有任何想要如同之前一样,带着她飞翔的意思。

    “嘭——!”

    巨大的声浪与尘埃伴随着这纯粹的坠落一同升起,二人就这样径直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诶?”

    被罗兰拥入怀中的巫条雾绘,有些迷惘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罗兰没有做任何防护,她却确实体会到了那种砸在地上的感觉。

    “既不痛,也没有死,还确实的感受到了坠落的刺激感吧?将不死与治愈这两份神力结合起来,就可以达成人被杀,也不会死的神奇效果喔。”

    罗兰笑眯眯的拉起了巫条雾绘的身体,将她牵了出来,在二人离开的时候,坑洞周围的碎石也一块块自动填了回去,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本的形状。

    可巫条雾绘已经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了,她凝视着罗兰的脸,轻声说道。

    “夺走我的力量后,您可以站到比天国还高的地方吗?”

    “应该说,是必须站上去才对,从新世界的起点开始,我必须超越天堂才行。”

    “那么,就拜托了,请一定要让天国诞生啊。”

    巫条雾绘低下头,被动的回应着,让压倒一切般那死的洪流和生的脉动在身体里奔腾。

    而她的额头处,那份理应只有她一人能拥有的力量正以光盘的形式缓缓弹出。

    不需要交流,不需要沟通,在触碰到光盘的一瞬间,罗兰立刻就理解了,这将成为第一场仪式的基础,如果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创骑里面象征骑士系统的那个瓶子对于蛇皮怪的重要性一样。

    罗兰取出了这枚预设好的磁碟,牵起巫条雾绘的手,带着她走向新的归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