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淮夷首领的脸上露出一抹奇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苏凯再度敲了敲手杖,比之刚刚更加恐怖的魔力爆发,淮夷首领亲眼看着自己的毛发、皮肤、肌理、血液、内脏被剥离……

    最终只剩下一具散发着血腥味儿的猩红骨架留在原地,最恐怖的是他的意识居然没有因此而泯灭,他依旧很清醒的看着这一切。

    紧接着,他的肉量分为两股,逐渐形成了两个人,苏凯摇了摇头说道:“内里也和人类差不多,也都有内脏,所以……”

    “既然有了得天独厚的人形,为何要自己变成奇形怪状的恶心之物?”

    两个脑袋什么的,太恶心了。

    魔力构成的丝线组成了一个人形骨架,紧接着大量构成人体组织的肌肉、内脏、血液贴合,最终蒙上了一层人皮,看上去有了人的模样。

    如此神迹,堪比造人。

    虞姬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熟悉,她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忍不住陷入了回忆。

    只不过她活的实在是有些太长了,而这漫长的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摸虞,有些重要的事儿,还得仔细想一想。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淮夷首领忍不住惊恐的看着另一个‘陌生’的人,他如同见了鬼一样,大喊道:“侯?!你不是死了吗?不不不,你确实死了……”

    他记得很清楚,侯那个蠢货在进攻吴城的时候,被上一任太守杀了,他趁机吃了侯的尸体,并且把脑袋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可是现在,他,侯,却从自己的身体中被剥落出来。

    偏偏是他!

    若是苏凯随便造了一个异形,甚至是淮夷部落任何一个人的模样,淮夷首领都不会如此惊骇,可苏凯却造了一个他自己从没见过的淮夷,但却和淮夷首领有着因果牵连的人。

    “善人应有善报,恶人应有恶报。”苏凯说道:“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如今,你的报来了。”

    “因我就是你的报。”

    侯只是迷茫了片刻,便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和淮夷首领的记忆共通,他神色残忍而暴虐:“原来是你啊……”

    这一句话听上去平淡,可蛮夷天生没有情感,能表现出这种波动,已然是大为不易。

    两个淮夷只是对视了一眼,根本顾不得还有苏凯站在一旁,就开始了进行你死我活的厮杀。

    他们两个共享着一具肉体剥离的力量,苏凯很公平的赋予他们同等的肉量份额,按理说应该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但五指尚有长短,总有人善于厮杀,有人善于阴谋,最终还是侯更胜一筹,直接一棒子敲死了淮夷首领,成为了新的首领。

    不过力量削弱了一半之后,还能不能做首领也不好说。

    侯得胜之后,他连忙扔下手里的武器,跪伏在苏凯的面前,丝毫不敢看这位‘仁慈’的圣贤。

    苏子或许曾经是仁慈柔和的,但现在,拥有如此诡谲残忍手段的苏子,绝对不是曾经那个老好人。

    “错了,我从来都是我,至少在我觉得这条路是错误的之前,我一直都是我。”

    苏凯背对着他,说道:“我一直都是仁慈的,所以我才愿意接纳赤狄人,也愿意来你们这蛮夷所居的纳垢之地,若是我想,我一击就可以将你们几十万淮夷打成齑粉。”

    “我也一直都是残忍的,我对蛮夷的仁慈,何尝不是对华夏的暴虐呢?”

    “无论是我曾经接纳赤狄人导致苏国毁灭,还是现在将你复活,等我走后你就会再度进攻吴城,这都是一种残忍,对吧?”

    “墨子曾说,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苏凯笑了笑,声音却是温柔和蔼:“可是论及污浊与愚蠢,他又怎么及得上我呢?”

    “所以见过墨子之后,我便没有了和他辩论的兴趣,因我已经看透了他。”

    在楚王宫一别之后,墨子明显是有话要跟苏凯说,至少作为华夏最大的游侠头子,墨子得找苏凯开个片。

    但苏凯却没有见他的意思,因那一面,苏凯就已经看穿了墨子的道理和思想,已经没有了谈论的必要。

    “……”

    侯的脑袋埋在土里,几乎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但他却觉得还不够,还差得远,为什么脑袋不能再低一下,再埋下去一些……

    哪怕是没有情感的蛮夷,他也切实体会到了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慌,一种想要远离的冲动。

    但他却丝毫不敢动弹,能够把死了十年以上的人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拉出来复活,这种匪夷所思的魔法,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他平生所见的人,即便是淮夷部落的图腾龟蛇,都没有这么恐怖的能力。

    “起来吧,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苏凯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我是来给你们带来文明与幸福,让你们都能过上比华夏人还要好的生活。”

    “庆幸吧,感恩吧,但我也希望你能够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答卷。”

    ——

    苏凯留在了淮夷部落,他开始像那些远古仙人一样,传授淮夷部落各种先进的技术,有些非人力可为的技巧,苏凯也会提供相应的魔术。

    虞姬对这一套操作很是熟悉,那些想要吃人的仙人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苏凯又不是仙人,没有吸血冲动,也不需要吃人吧?

    而且最算是吃人,谁会吃蛮夷啊,哪怕是吸血冲动已经压制了几千年的虞姬,对淮夷也没有任何的食欲。

    不过,还是那句话。

    看不懂就仔细看,虞姬理解不了苏凯的操作,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却很有耐心,能够耐得住性子陪同苏凯待在这里。

    自那一日之后,苏凯再也没有展现过那如超越仙神一般强悍的力量,他只是默默的付出,无论淮夷有什么需要,苏凯都给予他们满足。

    他就如同万能的许愿机,所有淮夷的需求都可以向苏凯许愿,只要苏凯做得到,就会回应他们。

    至今为止,还没遇到苏凯也做不到的事。

    然,命运的一切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价格。

    侯深知苏凯绝非善男信女,他对苏凯做的一切感到惴惴不安,感到恐惧,但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已经不是首领了,也就没有任何话语权。

    力量削弱了一半,自然被其他淮夷贵族赶了下去,也就是他臣服的早,新首领没有杀了他。

    渐渐地,春去秋来,淮夷部落一天一个样,每天都在变强,可谓是日新月异,力量之强,已经超过了齐秦晋楚这样的大国,而且生活富足,吃得饱穿得暖,甚至还有闲功夫发展娱乐。

    但苏凯所设想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淮夷人依旧过着相当原始的生活,他们没有任何进入文明的迹象,只是很强的原始人罢了。

    之前苏凯给他们穿上了衣服,他们畏惧苏凯的力量,虽然感到不适,但一时还是穿着没有动,可是随着苏凯的魔力越发内敛柔和,外表看上去和普通人无异之后,这些淮夷又很快脱掉了衣服,回归了最初。

    果真是以外表和气势判定强弱,天生就会以标准待人的蛮夷。

    “化石为泥学了,但是化泥为石没学。”

    苏凯的身边放着整齐排列的竹简,他自语道:“斩钢之术学了,锻钢没学。”

    “洪水学了,造水没学……”

    “烈火学了,取火没学……”

    “……”

    苏凯盘算了一番之后,自语道:“只学了更适合进攻和杀人的魔术啊?”

    “苏子,你到底再做什么啊?”虞姬有些无聊的坐在一边:“这些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是的,我早就猜到了。”苏凯的眸中带有一种扭曲的执拗:“但我必须要亲眼看到,我必须看到之后,才能承认这个结局。”

    “所以,再看看吧。”苏凯突然笑了出来:“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宏观叙事是一种病,恐怕要死几千万人才能治好。”

    ——

    侯越来越感到不安,他想要逃离这里。

    这和恐惧与否无关,只是生灵趋利避害的本能。

    可虽然不知恐惧为何物,蛮夷也有着求生欲,他看着淮夷部落几乎人手一两件摧城拔地的恐怖魔术,却并没有感到欣喜。

    因这些成就,不是他们淮夷供奉的图腾神龟蛇赐予,也不是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一个扭曲的怪物,一个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圣贤给予他们的。

    图腾神被信仰束缚,不进则死,已经和他们淮夷部落深度绑定,可这个人,他为什么要赐予淮夷如此强大的力量呢?

    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到底想要什么?

    或许是与前任首领记忆共通的原因,本来只是一介莽夫的侯,觉得自己越发的多疑,思虑也是越发沉重。

    因为他越想越觉得这地方待不了,若是还留在这里,早早晚晚就要给淮夷部落陪葬。

    可是他一个蛮夷能去哪里?

    有苏凯的前车之鉴,就连最包容的楚国,现在都开始猜忌异族(亚人)了,更别提他们这些还不如异族的蛮夷。

    “不行,我得去见见他!我得知道苏子是怎么想的……”

    最终侯下定了决心。

    这是苏凯抵达淮夷部落一年之后,侯第一次决定去见他。

    之所以被赶下首领之位,而且地位越来越低,也有他从未在苏凯手里获得过力量的原因。

    其他淮夷都因为苏凯的赐予变得比曾经更为强大,只有侯因为诸多顾虑从未考虑过去见苏凯,去学习苏凯的法术。

    因为他怕自己付不起那个代价。

    但是现在,他也不得不去见苏凯了。

    苏凯并不难找,任何淮夷只要想去见苏凯,很轻易的就能看到他的方位。

    侯也不例外,他刚生出这个念头,便心有所感,猛地抬头,就看到苏凯就在不远处。

    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这里,只是自己没有发现异样。

    “什么时候……”

    这诡异的一幕,让侯心中的不安已经抵达了峰值,他强行克制了这抹不安,朝着苏凯踱步而去。

    “噗通……”

    侯跪伏在苏凯面前,一如初见之时,他的头颅埋在土里,声音有些沉闷的问道:“苏子啊,我不是来向您求取那些法术的,我只是想知道一个问题——您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未必给得起,所以,不要徒增烦恼了。”

    苏凯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人性诞生于恐惧,人因恐惧而得以发展,人因畏惧而得以保全,侯,你现在已经很像是一个人了。”

    “或许,你能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

    这话中的深意,侯已经不敢去仔细思考了,他低着头身体向后,准备离开这里。

    他打定了主意,这淮夷部落是肯定没法待了,就算是去齐国、晋国也只是有可能会死,但是待在这里肯定会死。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苏凯突然笑了笑,他的笑声也带着温柔的感染力,却让侯的身体徒然一僵,他不敢动了。

    “侯啊,你只问我想要什么,其实,我也很想问你们淮夷,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苏凯的脸上是真实不虚的疑惑:“你们为何一定要仇恨华夏,你们为何拒绝接受更加文明的生活,你们为何只想要杀戮与破坏?”

    “人皆有破坏欲与毁灭欲,但所有的情绪全都被这两种欲望填满,这也不是知性生物该有的情感。”

    因为只知道杀戮和破坏的种族,是一定会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的。

    强如匈人王阿蒂拉,文明之敌,最终也会在历史的厚重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知道,这是根植于我们血脉之中的本能。”

    侯低着头,声音沉闷的说道:“事实上,直到现在,淮夷部落的所有人依旧认为您是一个没有长进的蠢货,居然还肯给予蛮夷如此得天独厚的奖励。”

    “是啊,我的确蠢的要命,古往今来所有的愚者,可有一人能及我呢?”

    苏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不是人类啊,原来你们不是人类……”

    这两声几近于无的呢喃,却带着刺骨的冰寒。

    侯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冻结,生死皆在苏凯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