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在短暂的黑暗后到来,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顺天府后院的这场大火终于在官差不懈的努力下被浇灭,青烟余烬自已被烧焦的辕木上袅袅升起,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血腥之气,地面湿滑泥泞。

    大牢之中的囚犯在空地上跪了一排又一排,守兵手持兵刃在外围警戒,狱卒手拿花名册核对着人员信息。刘永吉领着人匆匆走了进来,身后的兵卒押着两个垂头丧气的逃犯走到范东亮面前,将缉捕令递了过去:“黄皮子,陆九,是这两人没错吧?”

    范东亮在桌前厚厚的一摞纸张中搜索着,很快抽出两张缉捕令,与兵卒手中的缉捕令核对了一遍,又看了看两人的长相:“没错,两位弟兄辛苦。”命手下接收逃犯,独立看押。

    万自约一声令下,全府从官到吏立即返岗,范东亮是从床上被叫起的,前来报信的是他的手下,三言两语将情况与范东亮说了,范东亮如遭雷击,呆了半晌才爬起身,急急往府中赶来。府丞、治中、通判、照磨等官员在保证工作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抽调人手协助善后,推官一职由于程介身死,由万自约暂代。此时天色渐渐亮起来,眼看到了上朝的时间,万自约换下睡衣穿戴整齐,急急赶往午门。

    董心五与狱卒比比划划说着什么,瞥见刘永吉正要离去,从桌上抄起一杯热茶快步赶到他身边:“辛苦了。”

    刘永吉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抓回来多少?”

    董心五道:“十二人。”

    刘永吉砸了咂嘴:“越来越不好抓,这两个兔崽子翻墙躲进了客栈的马厩中,要不是惊了马,我们很可能便错过了。”看了看天色:“天一亮坊门一开,人潮熙攘,想要抓到更是难上加难。”

    董心五嘴中发苦:“尽人事听天命吧,各巡城御史可知会到了?”

    刘永吉点了点头:“放心,各城门已拿到逃犯绘影图形,只是逃出的人太多了,光缉捕令便足足三尺厚,想要将每名逃犯都牢牢记住,却也不是容易之事。”将碗递还给董心五:“不耽搁时间了,回见。”

    刺鼻的焦糊味经久不散,残垣断壁的后墙几名工匠正在收拾散落四周的砖石瓦砾,一辆马车倾翻在一侧,马匹倒在血泊之中,四肢尽断,尸体已凉透多时。车厢在爆炸中崩得四分五裂,半边厢顶压在马腹之上。

    谷雨脸色苍白地倚着墙边坐了下来,目光呆滞地随着工匠的动作而移动,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出现在他身旁:“怎么跑出来了?”

    谷雨的声音还很虚弱:“死了很多人吧?”

    周围脸色僵硬:“官差伤十四人亡九人,囚犯伤二十二人,逃亡者共计四十六人,已有十二人被抓捕归案。”

    谷雨难过地低下了头,双臂环抱住膝头,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周围看了看他挨着他缓缓地坐了下来:“下次再碰到这种事,先保命要紧,我贱命一条不需要你来救。”

    谷雨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虽然你对我不喜,但你毕竟是我的师兄,危急关头自然想不了那么多,豁出命也要救的。”

    “我没有讨厌你,”周围将头仰起来靠向墙后:“我只是恨自己。”

    谷雨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周围,周围道:“他走了半年,但我每天还会想起他。那家伙出卖自己弟兄,即便为了家人,也不能原谅,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对他说了很多刻薄话,那家伙自知理亏,也不敢出言顶撞。”

    谷雨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谁,那个让他无比怀念的人。周围的声音很轻:“你知道吗,他死前的那天已经决定要找你好生聊聊。”

    谷雨再次怔住,他摇了摇头,周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远处越来越亮的天际线,忽地笑了笑:“若是那天晚上不出事,说不定第二天你们哥俩能在一个小酒馆里喝喝酒,聊聊天,将话说开了,你们还能做回好兄弟。”

    谷雨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周围道:“他临死前我也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说出口的尽是尖酸刻薄的话,我知道自己有时话得重了,但唯有这样才能表达我的愤怒和失望。这半年我时时在想,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我能体会他的难处,与他共同承担,那该有多好啊。”他的眼泪终于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他冷着嗓子:“一看到你便会想起自己的不堪,那些追悔莫及的往事便会再次浮现心头,对不住了。”

    他拍了拍谷雨的脑袋瓜,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以后别这么鲁莽了,若我现在还有什么关心的,便是师傅师弟们平安无恙。”

    谷雨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喃喃道:“我也是。”

    不知过了过久,脚步声在谷雨耳边想起:“小谷,有人找你。”

    谷雨抹了把眼泪抬起头,说话的是李清:“哟,怎么哭了?”

    “没事。”谷雨扶着墙缓缓地站起身,背后的伤口火辣辣的,让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谁找我?”

    李清咂咂嘴:“对方没有明言,只说是青龙湖故人。”

    谷雨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急声道:“人在哪里?”

    李清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府衙门口。”话音未落,谷雨已风驰电掣般跑得远了。

    府衙门口行人寥寥,角门处重兵把守,铺设了拒马。一顶小轿停在不远处,四名轿夫垂手站着。谷雨从角门中冲出,绕过拒马径直跑了过来。小轿轿帘撩起,杨-佳蓉的一张脸露了出来。谷雨收住脚步,警惕地道:“怎么是你?”

    杨-佳蓉清丽的脸庞满是焦灼之色:“小谷捕头,借一步说话。”

    谷雨打量着她,见她神色戚戚不似作伪,想了想:“跟我来吧。”他当先领路,一行人离开府衙门口绕向后巷,杨-佳蓉透过轿帘缝隙望去,只见房舍坍塌、后墙洞开,不由紧张地攥紧了双拳。

    谷雨停下脚步,转回身冷冷地道:“下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