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门口,李云微笑着看向这位曾经在他眼里的大人物。

    顾渊顾文川。

    他微微侧身,笑着说道:“顾先生,外面风大,咱们进去说。”

    顾文川抬头看了看李云,也不废话,直接迈步走进了刺史府,一路到了刺史府的正堂之后,李云亲自给他倒了茶水,然后二人各自落座。

    坐下来之后,李云依旧是面带笑容的看着顾文川,开口笑道:“听顾先生刚才说,你已经去瞧过婺州营了,看来先生,不是刚到婺州。”

    现在的李云,单独论作战力量的话,至少在江南地界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强劲了。

    但是他在情报能力方面,还是相对薄弱的,毕竟他的情报机构,现在还是雏形状态,即便有一部分情报能力,也都被他安排去探听中原战事以及吴郡盐道。

    更精细的事情,没有办法去做。

    譬如说顾文川这种朝廷官员,如果李云的情报能力能再上两三个层次,那么只要顾文川踏入婺州,立刻就会有人把消息送到他的桌案上。

    但是现在,李云对顾文川的出现,的确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的婺州。

    顾先生低头喝茶,然后缓缓说道:“已经到了四五天了。”

    李云点了点头,问道:“觉得婺州如何?”

    “老夫一路走来,在经历过战乱的州郡之中,婺州已经相当不错。”

    他看着李云,夸赞道:“当年李刺史在青阳做都头,是屈才了。”

    李云笑着说道:“先生夸奖。”

    “婺州之所以能够恢复秩序,不会像其他地方那样乱起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现在手中,有足够镇压一切动乱的兵力。”

    他看着顾文川,笑着说道:“原先的朝廷也是如此。”

    顾文川认认真真的看了看李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一件事归一件事,你安民有术老夫不否认,但是你私自征兵募兵,私自调兵,类同谋反,则是另一件事。”

    李云低头喝茶,摇头笑道:“朝廷不愧是朝廷,真会派人,不瞒先生说,我现在每天忙得很,没有太多功夫闲聊,如果朝廷派别人过来做先生这个事情…”

    说到这里,李云“嘿”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话锋一转,开口道:“不过,既然是先生来了,念在曾经的旧情分上,我就跟先生说道说道。”

    李云放下茶杯,缓缓说道:“先生说我私自调兵庐州,庐州为叛军所占,叛军在庐州境内四处烧杀劫掠,城里城外,至少死了几千人,我亲眼所见,官道两边的沟里,就有许多被人扒掉衣服的女尸。”

    “我们婺州具体庐州足有千里,我当然可以不去,那朝廷的王师,又在哪里?”

    “我若不在婺州屯兵,婺州这里出了乱子,朝廷能不能派下援兵,镇压婺州的动乱?”

    “叛军一路从光州寿州杀到庐州,只这一路叛军残害的百姓可能就过万,朝廷又在哪里?”

    李云放下茶杯,看着顾文川,开口道:“苏大将军身患重病,被人抬进军营里迎战叛军,最后战死沙场,朝廷可以说朔方军心怀异心按兵不动,那朝廷那么多禁军,为什么不兵出潼关,襄助苏大将军平定中原叛乱?”

    “江南这几年,先生见到过宣州石埭县之乱,没经历过的还有越州裘典之乱,象山县郭明之乱,婺州赵成之乱,吴郡海盐县之乱。”

    “这么多乱象,朝廷全不过问,地方官府不自强,难道也坐视不问吗?”

    李云看着顾文川,淡淡的说道:“还是顾先生,让我也学着其他官府那样,丢下自己的官署,丢下自己的百姓,带着家人自己逃自己的命去?”

    “顾先生是当世大儒,李某人只是一介粗浅的武夫,这些问题,我想不明白,还请顾先生教我。”

    “先生如果能教得明白,我现在就解散婺州所有兵马,自缚进京,自请杀头。”

    这些问题,顾文川自然是说不明白的,不止他说不明白,朝廷里也无人可以说的明白。

    不过李云这一番话,还是把顾先生说的脸色涨红,他低着头喝茶,手都有些发抖,半天说不出来话。

    李云看着他,笑着说道:“看来先生无以教我。”

    顾文川面色赧然,叹了口气道:“天下间,恐怕无人可以教伱。”

    李云给他添了茶水,笑着说道:“先前我跟着先生,在石埭县,巧擒数贼,那时候我就知道,先生不是那些不知变通的腐儒。”

    “场面话,咱们就不说了,我只问先生一句,朝廷派先生到婺州来,所为何事?”

    李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缓缓说道:“如果要拿我问罪,先生现在就可以宣读诏书了。”

    顾文川看着李云,闷哼了一声:“要是真有这份诏书,恐怕老夫前脚念完,后脚就要暴病而亡了。”

    李云哈哈一笑:“那倒不至于。”

    他看着顾文川,正色道:“先生,时局如此,我也不是三岁孩童,说空话无用,咱们是老相识了,说点实在的罢。”

    “那老夫就说几句实话。”

    顾先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的说道:“朝廷本来的意思是,要直接给你下诏书,命令你领兵去中原讨贼,但是又有人觉得…觉得不合适,因此派老夫过来看一看婺州,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不合适…”

    李云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然后看向顾文川,笑着说道:“是朝廷担心如果我抗命不遵,他们一时半会拿我没什么办法,到头来不仅对局势无益,反倒失了朝廷体面,是不是?”

    顾文川再一次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了看李云,感慨道:“两年时间未见,旧日的李都头,竟已这般高明了。”

    “不是我高明了。”

    李云笑着说道:“我自觉自己,与两年前的李都头,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当时先生以禄位视人,不曾将我瞧在眼里罢了。”

    顾文川一愣,再一次沉默。

    当时,他的确没有怎么在意李云。

    “李刺史,老夫现在身上,就带着朝廷的诏命,假使老夫现在命令婺州兵马,立刻奉诏赶往中原,你将何以为?”

    李云毫不犹豫,正色道:“李某受朝廷拔擢,自当受朝廷诏命,不日就点齐兵马。”

    “不过婺州兵马有限,到了中原战场,怕也是杯水车薪,因此我准备再从江南,征募一批兵马,重建旧日苏大将军的江南兵。”

    “大军建成,李昭立刻领之赶往战场,戡乱平叛。”

    李云这番话说的义正言辞,但是顾文川却明显听出了他话里调侃,甚至是嘲讽朝廷的意味。

    老先生坐在原地,心中思绪万千,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云看着他,忽然笑着说道:“我现在想明白了,方才在外面见到先生,先生之所以说那番话,是想吓唬我,把我吓得领着所有婺州兵,立刻赶往中原去。”

    说到这里,李云忍不住皱眉道:“两年前我跟着先生去石埭的时候,自觉得自己也算是有勇有谋,当初在先生那里留下来的印象…”

    “有这么蠢吗?”

    顾文川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是老夫…有些…异想天开了。”

    “老夫早该想到,能把婺州弄成现在这个模样,李刺史…绝非常人。”

    李云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这样罢先生,你就跟朝廷说,我愿意服从朝廷的安排,过段时间,等婺州的兵力休整休整,便立刻赶往中原,替朝廷平息中原叛乱。”

    顾文川皱了皱眉头,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李云一脸委屈,叫道:“不是先生您还有朝廷,让我去中原平叛吗?我愿意去啊。”

    顾文川深呼吸了一口气,连连摇头:“此事…此事再议。”

    李云还要说话,突然有人走进正堂,低头抱拳道:“使君,李校尉领兵回来了。”

    “还有大半个时辰,就能到城外他。”

    李云先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他扭头看着顾文川,开口笑道:“先生不是一直在说庐州的事情么?如今我们婺州在庐州的兵已经回来了,先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一看?”

    顾文川站了起来,看着李云:“去。”

    李云笑了笑,带着他一路往城外走去,刺史府距离城门不算太近,等两个人到了城门口,李云带着这个小老头一路上了城楼的时候,赵成带领的兵马,已经快要抵达婺州城外。

    站在城楼上,一眼望去,整个队伍如同一条长龙一般。

    顾文川站在城楼上,目瞪口呆。

    他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能瞧得出来,城下这些兵马,至少有三千多人,甚至更多!

    他呆呆地看着这些兵马,开口道:“这…你…你…”

    一个州的兵力,理论上来说应该只有一千人才对,而现在,单单城楼下这些兵,可能就有四千人!

    加上婺州营的兵马,以及那些新兵,就现在,婺州一州的兵力,可能要有五六千人了!

    顾文川虽然早就知道婺州的地方军超员了,但是没想到超员了这么多,这会儿竟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是一支,有相当规模的军队了!

    “先生不必惊讶。”

    李云面无表情道:“这些多半是苏大将军部下的溃军。”

    顾文川闻言,立时沉默了。

    李云看着他,淡淡的说道:“先生是聪明人,应该能想的明白,朝廷无力顾及其他地方,江南其实需要这么一支军队,来维持地方稳定。”

    顾先生闭上了眼睛:“但这事,应该是朝廷派下来的人去做…”

    “都是为朝廷做事,有什么分别?”

    李云指着城下的军队,半开玩笑的说道:“先生给朝廷上书,请求朝廷任命我为江南道招讨使。”

    “我保证,不仅能替朝廷把整个江南打理的路不拾遗,还能够出兵帮助朝廷平叛,这样等朝廷收拾了中原的叛军,立时就能重新收获一个太平富裕的江南。”

    顾文川面无表情:“那个时候,江南还是朝廷的江南吗?”

    “怎么不是?”

    李云笑着说道:“先生莫非忘了,江南无险可守,我想割据也割据不了啊。”

    “先生…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