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造反事业的开始,往往跟迷信有关。

    另一个世界的例子,比比皆是。

    什么鱼腹书,狐狸叫,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

    如果细究起来,似乎每一场变动,都跟这种鬼神之说,脱不开干系。

    归根结底,其实是因为多年的王权,给所有人都带来了顽固的思维惯性。

    譬如说现在的武周王朝,明眼人都知道,它已经日薄西山了,但是如果现在,这个王朝给各地的节度使封个国公,封个郡王,各地节度使还是会喜笑颜开的领受。

    而如果武周的宗室到了地方,地方上的人依旧会觉得他们是天潢贵胄,到了哪里,都是一帮百姓争先恐后的下跪。

    必须要用鬼神,来打破这种顽固的思维惯性,或者说打破百姓对于王权的恐惧。

    毕竟从法理上,人间王权上承于天,皇帝乃是天子。

    所以,即便是要改朝换代,也要神秘莫测的老天爷,降下一点征兆。

    而这个法子,至少是在这个时代,是非常好用的,毕竟此时九成以上的人不认得字,民智未开。

    封建迷信,有时候也是工具的一种。

    于是乎,没过几天,招讨使衙门张贴出告示。

    向整个金陵城的人通告,他李昭从今天开始,正式改名李云。

    这份告示,内容很简单,只说了改名这么一件事。

    不过随着这份告示张贴出去,金陵城里开始到处流传一些风言风语,有人说前几天看到一个通体金光的大和尚进了李园。

    还有人说,有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进了李园。

    有一些算卦的,便也借着这个机会,开始解这个字,一时间云从龙的传闻,很快在金陵城四处传开。

    进而,在附近的州郡传播。

    这种流言,如果在朝廷健全的时候,显然是对李云不怎么有利的,但是现在,反而会有一些好处。

    至少是向附近州郡传达了一些隐晦的意思。

    他李云,有大志向。

    告示张贴过去之后,李云的表字依旧没有定下来,一来是因为薛老爷给出来的两个选择,他都没有太满意,二来是时间太忙,没有时间来一次及冠之礼。

    这件事,只能先搁置下来。

    先忙过这一段,再回头来处理这件事。

    而让李云忙起来的,自然还是军务上的事情。

    随着又一轮新的征兵,现在李云麾下的军队数目,粗粗算来,已经接近了万人。

    到了这个数量级,他手底下的人数,距离当年的裘典,已经很是接近,而如果论战斗力来说,更是超过裘典所部远胜。

    这样疯狂的征兵募兵,自然不会是没有代价的。

    因为李云的军费开支,相当夸张。

    裘典那会儿造反,根本就没有什么军费的概念,跟着他的人,打下一个地方,就自己去杀去抢,弄得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但是李云现在,只要跟着他干的,新兵营训练的时候,一个月就是一贯钱,等到新兵训练结束,编入各个营的时候,一个月就是两贯钱了。

    加上各级军官会往上抬饷钱,这一万个人,每个月至少要三万贯钱的军饷开支。

    算上甲胄,兵器,箭矢之类的。

    军费开支,是相当之巨大的。

    而这几个月时间,李云之所以能够支撑下来,主要是因为江东的盐道,几乎被他握在了手里,算上宣州的铜矿,现在差不多就是刚刚够用的地步。

    如果再征兵,便经受不住了。

    再往后想要维持下去,或者说想要进一步扩大规模,就必须要更多的钱粮,附近几个州郡,肯定是不够用了。

    李云需要整个江东二十个州郡的钱粮,来供养军队!

    李园之中,李云接过杜谦递过来的账目,看了一遍之后,苦笑道:“这账目,有些太夸张了。”

    杜谦伸手给李云倒了杯茶,开口道:“二郎现在这个养兵的法子,肯定是不行的了,再征兵,只能一个月一贯钱。”

    “精兵,才能一个月两贯。”

    杜谦继续说道:“即便如此,这比起其他地方的军队,也已经强出许多了。”

    “想要继续募兵扩军,只能如此。”

    经济问题,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事实上,历朝历代,不管是兴是衰,都跟经济问题息息相关。

    假如现在的李云,有无限多的钱粮可以支用,他甚至不用什么韬光养晦,更不用在这里憋憋屈屈的做这个江东招讨使。

    直接竖旗造反,用不多久,就能够拉起来一支几十万人的军队出来!

    杜谦顿了顿,继续说道:“花了这许多钱,而咱们江东兵,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军营里,并不上战场。”

    “或者,可以改成闲时军饷减半,战时再改为现有的粮饷。”

    杜谦看着李云,低声道:“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二郎花这么多钱养出来的军队,现在还未见成效。”

    李云从一开始,就是按照精兵的规模,在训练自己的军队。

    他军队的粮饷,伙食,都是其他地方军队无可比拟的。

    正因为如此,当初他只带着一百多个人,便能在吴郡,硬碰硬吴郡的四百官军。

    而这种养“职业军队”的行为,在这个时代,其实是不多见的。

    为了节约成本,朝廷在很多地方,都是战时才募兵,闲时放还回家,该种地就种地。

    只有极其精锐的军队,可能才会一直养着。

    李云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眉心,开口道:“这个事,我先前就考虑过,眼下这种成本,长久不了。”

    “但是,我还是觉得,兵贵精而不贵多。”

    他沉声道:“所以,我才会想要跟平卢军打一打,看看我这满饷的精兵,能不能打得赢北边那些几乎没有粮饷可言的平卢军。”

    “这个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李云低声道:“平卢军,已经兵进楚州,而我准备,领兵去一趟扬州。”

    “他们到楚州是五千人。”

    “我准备领一个都尉营,加上我的卫队,去一趟扬州。”

    这是李云早就谋算好的事情,他需要一场战斗来展现自己,同时印证自己的练兵思路没有问题。

    假如满饷以及最好伙食带出来的军队,与正常军队的战斗力,差不了多少,那么李云往后,就要改换自己练兵的思路了。

    杜谦略微思索,就明白了李云的意思,他想了想之后,看着李云,问道:“要用什么借口去扬州?”

    “借口?”

    李云神色平静道:“用不着什么借口,平卢军南下,也未见他们有什么借口。”

    “实在不行,就说听说扬州生了民变,我带人过去瞧一瞧。”

    杜谦想了想,笑着说道:“如果二郎能带人,在淮南道打赢平卢军的五千将士,趁机占据扬州,哪怕只是占据一段时间。”

    “咱们江东,未来两年的花销,都不必顾虑了。”

    李云领着的江东,虽然有许多晒盐的盐场,但是江东盐商真正汇集的地方,正是在扬州。

    因为几乎所有的盐,以及重要的物资,都要从扬州转运,因此大盐商都集中在扬州。

    这里也汇集了江南大量的财富。

    如杜谦所说,哪怕只是进城,搜刮一番大户,未来一两年的开销就都有了。

    李云眯了眯眼睛,轻声笑道:“各州郡春播,好像都还不错,江东的政事,就暂时交给杜兄你了。”

    “记得,一切文书,以招讨使衙门的名义往外发。”

    说到这里,李云站了起来,开口道:“我立刻赵成去江边驻扎…趁着淮南道还没有生出防备,这会儿坐船渡过大江,也容易一些。”

    “过几天,我便亲自去赵成军中。”

    他对着杜谦笑了笑:“杜兄在金陵,等我的好消息。”

    “平卢淄青节度使,乃是天下有数的几位节度使之一。”

    杜谦轻声笑道:“若是二郎能够以少胜多,赢过他们,那么不仅能在江东声名远播,整个天下,也都要听到二郎的名号。”

    “甚至朝廷知道了,多半也要给二郎你加官。”

    李云“嗯”了一声,缓缓说道:“这一战,便是我们彻底立足下来的一战。”

    “打赢了,今年江东其他州郡的夏秋两税,便会乖乖的上交到金陵来!”

    说到这里,李云咧嘴一笑:“要是没有打赢,恐怕还要缩起头来过一段日子。”

    “若是没有打赢,二郎一定要尽快撤回大江以南来。”

    “凭借大江天险,咱们的机会…还多得很。”

    李云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门外,缓缓低语。

    “在江东几仗,都顺风顺水,我太好奇…”

    “这些节帅军的成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