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严先倒楼后,朱翊钧给自己定的现阶段目标就是保胡。

    保住胡宗宪,就能获得一条财源,拉拢一批名将悍卒,还有一支目前很菜,但勉强够用的水师。

    根基啊,这就是自己的基本盘啊。

    经过这么几个月的反复拉扯,朱翊钧知道,保胡最大的障碍就是徐阶。

    无它,自己保胡,还有皇爷爷继续重用胡宗宪,其本质都是在抢夺东南财源地。

    只是目前动作还很隐蔽,通过一些此前“违法乱纪”的海商交易,以及大义凛然的东南剿倭在慢慢渗透,但已经开始侵犯到东南地方势力的利益。

    身为江浙地方势力总头目的徐阶,自然要维护集团的利益,敲掉胡宗宪。

    所以自己要想保胡,就要打徐,打得他无暇旁顾。

    从目前看,徐阶这段时间确实清闲不起来了。

    把这些讯息散乱地记在纸上,再逐一整理,串成一条主线,朱翊钧的思路清晰多了。然后把这两张写画得密密麻麻的纸,烧掉。

    正经人谁会写日记?

    明白人谁会留破绽?

    把烧掉的纸灰用水冲掉,张居正张老师来了。

    朱翊钧一见面就问道:“张先生,我听说刑部出了件大事?”

    张居正脸色僵住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世子殿下,这事,皇上也知道了?”张居正紧张地问道。

    “张先生,在西苑里,有谁的消息比皇爷爷更灵通?”

    张居正心神皆丧,这事被皇上知道了?

    喜怒无常的他,会不会大发雷霆?

    “闭门思过”的严嵩又回内阁了,皇上是不是要重新开始一轮臣子互斗的戏码了?

    只是这样的戏,不砍上几个脑袋就收不了场。

    夏言的下场,摆在那里啊。

    张居正没有心思给朱翊钧上课,他只想摸清楚,皇上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世子殿下,这件事,皇上有说什么?”

    “张先生,皇爷爷的话,我怎么敢乱传啊。”朱翊钧一句话堵住了张居正的嘴,“不过学生倒是有个小小的建议。”

    张居正精神一振,“世子殿下,什么建议?”

    “危机危机,有危险也有机会,就看徐阁老如何把危险变成机会了。”

    张居正记住了,觉得这句话大有玄机,上完课后一定传达给徐阶。

    不到半个时辰,张居正就掏出今天的听课作业,叫朱翊钧抄。

    他坐在一边,冥思苦想。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不是被自己吓到了,他是被皇爷爷吓到了。

    秉政三十多年,皇爷爷通过他的驭下手段,把满朝文武都驯服得跟绵羊一样,没有谁不怕他。

    自己此前做的那么多事,看着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实际上都是狐假虎威,借着皇爷爷的威势在行事。

    什么时候能让文武大臣也这么怕自己,大明这艘快要撞上暗礁的大船,就好调头换航道了。

    刑部,海瑞夹着刚拟好的卷宗,昂首挺胸,向浙江清吏司员外郎李顺的签押房走去。

    走到门口,发现浙江清吏司郎中张虬也在。

    看到海瑞走进来,正凑着头窃窃低语的两人像是吃了一大碗苍蝇。

    “李主事,张员外都在,下官有事禀告。”

    李顺挥挥手,随意指了房间里的一张座椅,“坐,坐。海主事,有什么事吗?”

    “青浦县顾家父子伤人奸淫以及行贿徇私案,下官已经结案落判,结案陈词和判书在此,请两位过目。”

    李顺和张虬对视一眼,心里悲凉。

    我就知道是这破事。

    这事谁都避之千里,唯独你个海南犟驴,还兴奋地往前扑。

    净给我们添麻烦啊!

    李顺耐着性子问道:“海主事,你是怎么结案和落判的?”

    “顾宗嗣伤人致死、强抢奸淫民女、逼人致死,证据确凿;顾茂延行贿枉法、包庇舞弊,证据确凿...

    下官的判词为,顾宗嗣仗势欺人,行天地人伦王法不容之禽兽事,伤人性命,坏人名节,罪无可恕,判斩立决,弃市;顾茂延身为秀才,国家储才之士,却罔顾王法,行贿枉法,乱我大明国律朝纲,判绞刑...

    再判顾家罚田五百亩,白银五百两,用于抚养苦主王家之遗孤子...”

    顾家父子,徐阁老的血亲啊,你是一点活路都不留,也不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啊!

    李顺和张虬气得脸色铁青,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一肚子的话堵在那里喷不出来。

    犟驴!

    酸儒!

    可是海瑞的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

    李顺和张虬对视一眼,身为直属上司的李顺开口了。

    “海主事,青浦县,松江府属于南直隶,按照朝廷律例,此案当由南京刑部审理判决,到不了京师我们这里。可它偏偏被递到咱们这里来了,海主事,你知道为什么?”

    海瑞不动声色地答道:“不知。”

    李顺义愤填膺地说道:“这是严党在反扑!

    严党乱政二十年,朝纲不正,贪官污吏横行,祸国殃民。幸得徐阁老带着朝堂众正,瞧准时机,一举扳倒了严世蕃等一众严党干将。清源正本,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不想严党残余,死灰复燃,他们伺机报复,于是把这件案子,从南京刑部,行偷天换日之法,提到咱们这里,就是要在皇上和天下人面前,打徐阁老的脸啊。

    此等压制公道正义,助长严党凶焰之事,海主事,我们是万万做不得啊!”

    海瑞冷然问了一句:“顾宗嗣杀人奸淫,逼死王家三口;顾茂延徇私枉法,都是严党指使的?”

    李顺和张虬被噎得一愣。

    “严党祸国殃民,自有皇法天理;顾家父子违法乱律,与严党何干?莫非曾经骂过严党,被严党迫害过的人,就可以枉法行奸了不成?

    与严党做斗争,秉承的是天理公道,是王法大义,不是以此邀名获功。他嘴里痛骂严党,实际上却行苟且之事,与严党奸臣贼子何异?”

    李顺和张虬被海瑞犀利的话堵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过了一会,回过神来的李顺恼羞成怒:“海刚峰,好话跟你说尽,你是油盐不进啊!我是浙江清吏司的员外郎,张主事是郎中,这结案陈词和判词,我俩不签字,到不了部堂那里。”

    张虬眼神不善地看着海瑞,森然地说道:“本官以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的身份告诉你,海瑞,你这份结案陈词和判词,荒谬!出奇地荒谬!本官不批,发回重审!”

    李顺马上跟着说道:“对,本官把它打回去,重审,重审!”

    海瑞脸色如常,“京师里这么多衙门,都察院、通政司、还有六科给事中,不是你们两人能只手遮天的。

    这份结案陈词和判词,你们不收,没关系,我自有送去处。”

    “海瑞!你想干什么!”李顺拍着桌子大骂道。

    这时,一位身穿绯袍的官员走了进来,

    李顺和张虬吓得从座椅上弹了起来,颤声道:“黄...黄...黄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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