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回到统筹局,这里还多了块牌子,“京营戎政督办处参事房”。

    坐在他对面的是赵贞吉和徐渭。

    “文长先生,东西都收集好了吗?”

    “回世子的话,都整理好了。”徐渭解释道,“边事侦查科接管了锦衣卫在九边的人手,除了侦查关外北虏一块,还有坐探各边镇卫所的细作,也一并被划入到我们边事侦查科。

    胡部堂手下的南宫冶,把相关的文卷整理了一番,臣又借着整饬边事侦查科的由头去了一趟山西镇和大同镇,根据南宫冶整理的讯息,分析出线索,收集齐了证据。

    殿下,那些人在山西、大同边镇一带,可以说是毫无忌惮啊。上下其手,触目惊心。边镇的边将、官兵,巡抚、御史、监军都被他们喂得饱饱的,就算看到也视而不见。”

    赵贞吉在一旁说道:“现在要紧的是选出合适的人来,射出这一箭。殿下,臣推荐兵部都给事中胡应嘉。”

    “胡应嘉?大洲先生,请说说这位的来历。”

    “殿下,胡应嘉,字克柔,南直隶淮安府人,乃平定佛郎机事变的南津公之孙,前顺天府尹尽臣公之子。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进士及第,初任江西宜春县知县,不久任吏科给事中,后三迁都给事中。

    杨惟约任兵部时,胡克柔数次上谏,历数九边积弊,指责杨惟约坐视不顾。尤其是山西、大同两镇,碍于乡情,纵容徇私,使得边务松弛,武备不振。”

    朱翊钧问道:“如此说来,胡应嘉与杨博有隙?”

    “杨惟约此人,熟谙边事,老练通达。但是最大的毛病就是顾及乡情。山西、大同、宣府三边镇,巡抚、州县、御史以及边将多与晋党有关联,许多违法乱纪的事,报到兵部,杨博睁只眼闭只眼。”

    “呵呵,杨博,时称名臣能吏,世人皆称清廉公正。想不到也是如此,徇私舞弊,包庇纵容,置国利于私情之下。大洲先生,你与这位胡克柔先生熟吗?”

    “世子,嘉靖三十四年,臣在南京光禄寺少卿,奉旨为南直隶乡试同考官,刷卷时刚好刷到克柔的卷子。”

    哦,赵贞吉是胡应嘉的房师,乡试也算的。

    “那就请大洲先生,好好与胡先生说说。为国除弊,剪除蠹虫,安宁边事,也算是一件好事。”

    “请世子放心,臣会用心去办的。”

    高拱府邸书房里,高拱背着手来回走动,焦虑不安。

    陈希学和张四维坐在一旁,交流着眼神。

    “新郑公,惟约公呢?”

    杨博是吏部尚书,晋党领袖之一,他不露面,陈希学和张四维心里不踏实。

    高拱定住脚步,转过身来,盯着陈希学和张四维,恨恨地说道:“你们的破事,把我拉扯进来了不说,还想把惟约公坑进去吧?”

    陈希学连忙说道:“新郑公,此事不是私怨,我等完全出于公义。胡宗宪等人,实属严党残余,当年依仗严党凶焰,横行东南,残害士林。

    投靠世子之后,更加嚣张。现在染指九边,意欲在边事大捞其财,填补统筹局的窟窿,谄媚献上,投皇上所好。”

    高拱怒斥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伱糊涂,我不糊涂。你们这些人,勾连边将,违禁走私,牟取暴利,以为我不知道吗?”

    陈希学和张四维都不敢出声。

    高拱慢慢地平息自己的怒火。

    晋党部分成员的腌臜事,高拱心知肚明。

    但是他心里更清楚,水至清则无鱼。

    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就得有人支持,就得暗中结党。

    结党就需要有东西来收拢人心,团结在一起。

    有些人讲义理,有些人却讲利益。

    晋党部分成员,上下其手,违禁走私,高拱睁只眼闭只眼。

    江浙党在东南,大肆侵占田地,违禁出海,赚得盆满钵满,然后大兴书院,广育人才。每一科会试南榜中,江浙人才占了大部分。

    久而久之,在朝中形成巨大的势力。

    自己要想革新除弊,中兴大明,就得入主内阁,成为首辅。可是谁都想入阁,谁都盯着首辅的位子。

    自己想上去,必须有人支持自己,有很多人支持。

    晋党控制解盐,违禁走私,赚得盆满钵满,才能跟江浙党一样,大兴教育,培养人才,才能在会试北榜中占据更多的的名额,进而积蓄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推自己上位。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要想实现政治抱负,必须有所容忍。

    这一点,高拱心里非常清楚。

    过了一会,慢慢恢复情绪的高拱缓缓说道。

    “万寿宫大殿上,我们棋差一着,后面的赶紧弥补,不要让世子抓到把柄。胡宗宪现在是兵部尚书,三镇总督,盯着你们呢!”

    陈希学与张四维对视一眼,无奈地说道:“只能这样。我修书回去,叫老三买通大同府监牢的人,把那个白良才除掉。”

    张四维抚掌赞道:“陈兄大义灭亲,大赞。不过光这一点还不够,陈兄,胡宗宪此人精明得很,稍有纰漏就会被他抓到把柄。

    陈兄,大意不得啊!”

    陈希学沉声说道:“无非就是些违禁走私之事,我们又没有亲自下场,都是通过一些姻亲、族人出面,真要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把这些线掐掉了再说。

    子维兄,平遥凤善号的事,你也要上心,不要让胡宗宪抓到把柄。”

    张四维脸色微微一变,拱手答道:“多谢陈兄提醒,弟定会妥善处理。”

    高拱看得气闷。

    张四维家人,依仗张四维权势,勾结解池监盐官宦,获取盐引,牟取暴利。有人参奏,说张四维的父亲是解池前几名的大盐商,获利无数。

    这事被高拱暗暗压下去了。

    可张家还不满足,以平遥的姻亲,成立凤善号,把手伸进违禁走私。

    高拱懒得管他们,靠着椅背,仰着头,看着屋顶,心里盘算着。

    有人说,世子睚眦必报,晋党在万寿宫给了他当头一炮,他肯定会报复回来的。

    怎么报复?

    自己这边还只是去皮见骨第一步,还没撕破脸,我们丢几个卒子给他吃一吃,出口恶气,也就算了。

    难不成还真要撕破脸皮,斗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高拱说道:“你们先把手尾处理掉。张叔大很快要从辽东回京。老夫跟他同在裕王府为侍讲,平日里倒也说得来。

    叔大还是世子的侍讲,有师生之情。且他的老师是徐少湖,世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等他回来,老夫请他过府,好好聊一聊。

    万事不要伤了和气。”

    陈希学和张四维连忙点头:“新郑公说得极是,万事不要伤了和气,这是最要紧的。”

    过了几天,高拱在内阁值房入值,突然有书吏送来一份奏章抄件。

    “高阁老,这是徐首辅送来的,说请高阁老过目。”

    高拱一愣,接过来一看,看到题目就神色不对,看完内容,脸色惨白,双手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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