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水继续说道:“于是我写信向世子殿下请教。往来两封信,殿下知道我所言困境后,指出了东南工商发展遇到困境,根源可能来自两个问题。

    一是市场的问题。”

    “市场?”

    众人表示非常疑惑,市场?它是个什么玩意?

    “市场就是能买卖货品的地方,比如安南,卖出稻米,获取铜钱白银,再来买我们的丝绸;又比如西洋,西洋佛郎机等人从别处换取到白银,来找东南买我们的丝绸、茶叶和瓷器。

    大家可以把它理解为可以捕捞的鱼塘或海域,再广袤肥沃,但是你能捞到鱼上来才行。”

    众人点点头,对杨金水的解释理解了一点。

    张景元、杨德治、王飞麟对视一眼,杨公公把当初大家进京述职时,世子殿下教授给大家的学识,今天是现学现卖。

    杨金水继续说道:“世子殿下说,这两年东南工商发展,出产的货品把以前旧有的市场都挤满了。比如西洋不远万里来我大明采办货品,一年一趟,一趟就那么多船。

    往年他们经常是采办不齐所需的货品,所以我们不觉得异常。现在他们使劲地往船里塞货品,都挤不下了,我们产出的丝绸、棉布还有多余的,于是我们觉得有异常了。”

    众人连忙点头:“对,对,是这个意思。”

    这叫产能过剩。

    懂了就好,当初我也是费了点功夫才弄懂世子讲的这些话。但是一旦把这些话弄明白了,下面的就都好说了。

    “市场饱和了,我们就需要去开拓新市场。世子特意提到,开拓新市场,不是贸然地跑到新地方,去找人买东西。

    南海有很多大岛,上面住着不少野人,靠天吃饭,身无寸缕分文,你去了那里,他们根本没钱买我们的货品,那算新市场吗?

    肯定不算。”

    确实是,穷鬼聚集的地方,怎么能算市场呢?

    “世子指出了几个地方。首先是东倭。东倭出银,还有其它货品可以贩运到大明来交易。自从他们平户港被炮击,松浦党几乎全军覆灭后,老实了很多。

    我朝又改堪合贸易为牌照贸易,往来就宽松许多。大家可以去那里开拓市场。其次还有朝鲜和安南等南海诸国。

    他们相隔甚远,又比较封闭,暂时不知道我朝商贸往来有了大变局,东南海商们完全可以主动去他们那里,打开他们的国门,把棉布丝绸卖出去,换回我们所需的稻米、铁铜、白银等物。”

    众人纷纷点头,世子殿下说得极是。

    “还有另一处新市场,西洋人。由于相隔万里,他们知道我大明海商贸易的变局,会更晚些。但是他们好利,反应反而会更快。

    两年过去,相信变局的消息已经传到那边。明后年,会有更多的西洋海船蜂拥而至。”

    杨金水的话让大家忍不住轻声议论起来。

    西洋人好利,这是大家公认的。

    不好利怎么会相隔万里跑到我天朝做生意?

    明后年,相信除了大量的海船商人从西洋跑来,同时也会有更多的工匠、军官跑来。

    这两年,统筹局重金礼聘西洋诸国有才之士,消息传遍了南海和南海,从天竺都闻讯跑来了不少西洋人。

    等到大家议论声慢慢缓下来,杨金水继续说道:“世子殿下除了指出市场之外,还点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一直都忽略,或者是根本没有想到。”

    “杨公公,什么问题?”

    众人都好奇地问道。

    “交易的效率问题。”

    效率!

    这又是什么玩意?

    杨金水笑了笑,开口解释道:“世子为什么要把统筹局东南办和兴瑞祥、德盛茂、联盛祥三商号总号迁至上海县,同时引领诸多商号也移驻上海县,其实就是一个交易效率问题。”

    有人捧哏道:“请杨公公指点!”

    “刚才说了,上海通江达海,交通十分便利。又背靠棉布、丝绸出产聚集之地。长江沿途的江南、江北、湖广、川蜀,可把各地的货品顺江而下,聚集在上海,卖出后再买入棉布、丝绸、粮食等物,逆江而上,运回各自地方。

    海商汇集上海,或怀揣白银,或卖出本国所出特产。然后大明各地出产的丝绸、棉布、瓷器、茶叶、白糖等都堆积在这里,有质优价高者,有质次价廉者,任君挑选。采办之后,运上船,乘着顺风扬帆回国。

    是不是觉得十分地便利?”

    众人纷纷点头。

    “确实是,此前丝绸我们要在苏州、湖州、杭州等地采办收集,再运至宁波。茶叶又是另一套做法。现在如杨公公所言,确实便利了许多。”张景元附和道。

    杨金水欣然道:“对,这就是世子所言的交易效率。让交易越便利,所付出的成本越低,商贸是不是就越兴盛发达?”

    众人恍然大悟,“对,对,是这么个道理。”

    “原来世子殿下让我们移驻集中在上海县,原来如此用意。”

    “世子殿下真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

    杨金水背着手,嘴角挂着淡笑,等众人奉承完世子后,继续说道:“世子殿下又对奴婢说道,交易效率,不仅如此,还有一个交易效率我们此前都没有注意到,那就是货币。”

    “货币?”

    又冒出个新名词来了。

    杨金水问道:“我们交易,你有丝绸,我有白糖,怎么交易?”

    王飞麟非常默契地答道:“杨公公,最便利的方式就是以货易货。”

    “没错。以货易货。可是这里也有问题。伱的丝绸价值几何?我的白糖价值几何?各持己见。

    其次,你有丝绸,可是这次不想买白糖,只想买茶叶;我有白糖,可是这次不想买丝绸,想买棉布,怎么办?”

    杨德治上前很有默契地答道:“杨公公,简单啊,此前我们用铜钱和布帛折价,现在用白银折价。稻米每石多少两银子,丝绸多少银子一匹,白糖、茶叶又多少银子,随行就市,标得明明白白。然后你卖了白糖,我卖了丝绸,拿着银子,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杨金水哈哈一笑,“没错,现在这白银就是货币。它成了大家交易的中介,估值的标准。”

    原来银子就是货币啊!

    那铜钱也算啊。

    那宝钞呢?

    码得,那个王八蛋提的?

    故意的是吧?!

    说这些把我们坑苦了的废纸,故意恶心人是吗?

    张景元装模作样的,似乎琢磨出点意思来,可是又没有琢磨明白,于是开口问道。

    “杨公公,你刚才所言,白银是货币,是交易的基础,也涉及到交易的效率问题。敢问这个效率问题,到底何解?”

    三位气氛组表演到位啊。

    杨金水笑着问道:“张掌柜,诸位,你们爱不爱银子,白花花的银子,你们爱不爱?”

    众人对视一眼。

    爱,当然爱了。

    这玩意满天下谁不爱?

    皇上、阁老、尚书、翰林、巡抚、知府、知县、秀才,就算是城外野庙里的乞丐,你去问问,谁不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