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狐狸献上的南蛮子的酒,真得好喝。

    辛爱一口气喝了半坛,晕晕乎乎,什么烦恼似乎都随着酒气飘散不见了。

    “董狐狸,你等着,我明天一定会把南蛮子的车阵打下来,把他们统统杀掉,像狗一样杀掉,再把他们的头颅,用木棍穿着,立在南蛮子的关口外面。”

    辛爱满脸通红,喷着酒气,身子摇摇晃晃,挥舞着双手,咬牙切齿。

    “我要让南蛮子知道我辛爱黄台吉的厉害!让整个草原,都知道我辛爱黄台吉的厉害!我要让所有南蛮子,听到我的名字就瑟瑟发抖!我要让草原上所有人,都臣服在我的马蹄下!”

    他的身影在烛光中摇曳晃动,黑影映在地上和帐篷上,扭曲变动,就像从地底钻出来的一样。

    董狐狸默默地看着,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酒。

    他周围坐着喀喇沁部大小部落的千户和百户们,大家都在默然喝着酒,看着他们的首领,在醉酒中狂呼乱叫。

    今天的血战,让这些平日里好酒如命,狂妄奔放的草原勇士们,都十分地安静,像缩在羊圈里,默默等待天明的绵羊一样安静。

    辛爱自己一个人乱叫了半天,觉得不过瘾,跳到一位千户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明天带兵冲上去,一定要给我把南蛮子车阵,打下来。”

    千户脸色煞白。

    他想起了今天血战的惨烈,两位战败不愿受辱,自刎的领兵千户。

    看着辛爱狰狞的面孔,恨不得要吃人的凶狠目光,到喉咙的“不”字又给咽了下去。

    千户信誓旦旦地保证:“是!我明天就带着我们部落最勇敢的战士,替尊贵的辛爱黄台吉,把南蛮子的车阵打下来!”

    辛爱盯着他看了一会,直起身子,哈哈大笑,指着这个千户,欣慰地大声说道:“看看,这才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

    众人目光中,千户额头冒出冷汗,端起碗狠狠地喝了一口酒压惊。

    “我辛爱黄台吉的麾下,不允许有胆小鬼!我是草原上的狼王,我手下必须是一匹匹狼,不允许有绵羊,不允许有老鼠!”

    辛爱端着酒碗,咕咚咕咚,又干掉一碗。

    酒才下肚没多久,辛爱双眼发直,酒碗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身子往后一倒,两名百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才没让他倒在地上。

    辛爱喝醉了,大家都散了。

    董狐狸出了大帐,一抬头,皓月当空,十分地清冷。

    月光下,茫茫的草原如同是抹上了一层灰白色,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但是远处一团火光,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明军的车阵,车阵一圈插着火把,车阵外一圈点着篝火,把外围照得清清楚楚,不给偷袭者留半点空隙。

    明军这是干什么?

    现在已经很明了,明人已经识破了辛爱和自己策划的计划—骗取明国赏赐和封号,趁他们派出队伍护送财货和诏书到草原上,趁机掠走,大败明军,狠狠地打明国的脸,给辛爱长脸。

    既然明人识破了自己的计策,为何还要派出一支军队到草原上来,背着乌龟壳,顶着一身刺,让我们打。

    什么意思?

    让我们知道,明军划地为阵,就难以攻破?

    没必要啊!南边崇山峻岭上的那道城墙,就已经很难翻越了,我们知道明人防守无敌,有不会轻易去尝试。

    明人犯不着派出一支军队来,告诉我们这些。

    董狐狸越想脑子越清醒。

    他举目看着南边,黑漆漆的天地间,不知道藏着多少威胁。

    董狐狸心里一颤,连忙加快脚步,往本部营帐走去。

    黄昏时分,正是辛爱无奈收兵的时候。

    蓟州镇边关要隘,汉儿庄,小小的卫城中间,有一座官署,以前属于此地守备,现在被蓟辽总督谭纶征用了。

    他旁边站着徐渭,对面站着三位将领。

    打头的四十多岁,一身铠甲的雄壮将领,拱手宏声说道。

    “宣大总兵马芳,奉胡部堂之命,率部前来援驰蓟州镇,请谭督下令。”

    在他旁边,站着两位全副甲胄的将领。

    一位身形挺拔,三十多岁。

    一位虎背熊腰,双臂过膝。

    两人拱手齐声说道:“辽东镇副将李成梁/周国泰,奉命率部前来驰援。”

    谭纶点点头,沉声问道:“马总兵,你带了多少宣大骑兵来?

    “回谭督的话,属下带了宣大七千骑兵,前来待命。”马芳恭声答道。

    谭纶继续问道:“李副将,周副将,伱们带了辽东多少骑兵来?”

    李成梁答道:“回谭督的话,末将带了九千骑兵。”

    周国泰答道:“回谭督的话,末将带了七千骑兵。”

    谭纶心里有数了。

    宣大两镇肯定不止这点骑兵,但是它需要直面俺答汗的压力,不敢把精兵全部抽空。所以胡宗宪只抽调了七千精锐骑兵,交给宣大两镇最骁勇善战的马芳统领,驰援蓟州镇。

    辽东镇需要直面小王子图们汗的压力,但是从最新的军报得知,图们汗与北边的嫩科尔沁和乌拉特部闹得很不愉快,双方陈兵相见,一时半会顾不到南边。

    所以辽东镇能够趁机抽调一万六千精锐骑兵驰援蓟州镇。

    “三位辛苦了。我们长话短说。蓟州镇总兵戚继光,副将张元勋,率新军营左右两营,共六千兵马,前天上午出马兰峪关,缓缓向北。

    今天上午,升起狼烟,告诉我们遇到敌袭。中午时分,本督接到戚总兵的急报,说喀喇沁部首领辛爱,哈剌兀素部董狐狸,率大约三万骑兵,围攻他的车阵。”

    听到这里,马芳、李成梁、周国泰不由一愣。

    三万北虏骑兵,围攻六千明军,还是新军,凶多吉少。

    周国泰心急,忍不住开口:“谭督,戚总兵率领的都是骑兵?”

    骑兵才有可能与骑兵周旋,逃出生天。

    “全是步卒,马匹都是驮马,只有少量夜不收、传令兵和亲兵骑兵。”

    马芳、李成梁和周国泰更加吃惊。

    六千步卒深入关外,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现在已经确定被三万北虏骑兵围攻,那.谭督召集我们,是要让我们去给戚总兵收尸吗?

    马芳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周国泰忍不住又开口了。

    “谭督,戚总兵如此轻身犯险,实在不应该啊!”

    他是前大同总兵周尚文长孙。

    周尚文是嘉靖朝赫赫有名的武将,北塞柱石,以总兵官身份官至三公,国朝罕见。周家在朝中以及九边倍受崇敬。

    谭纶和徐渭对视一笑。

    徐渭开口答道:“诸位是自己人,都不敢相信,那么北虏更加不敢相信。戚总兵行的这以身诱敌之计,看来是成功了。”

    马芳三人听懂了,戚继光以六千步卒,吸引三万辛爱骑兵围攻,给自己三人创造机会。

    只是我们怎么敢确定,戚总兵率领六千新军营,在三万北虏骑兵的狂攻下,坚持住了?

    怎么敢确定,我们领兵出关,是奔袭北虏,不是去给戚总兵他们收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