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在前,严讷、郭朴、李春芳在依次在后,被小黄门领进了万寿宫的大殿里。

    “臣徐阶/严讷/郭朴/李春芳,叩见皇上。”

    “起来吧,黄锦,给四位老先生拿四张凳子来。”嘉靖帝是人逢喜事爽,说话的语气听着就透着高兴。

    他穿着一身朱色道袍,戴了个紫金道冠,甩着两个宽大的衣袖,仿佛一只仙鹤拍打着翅膀,缓缓走了出来。

    身后跟着朱翊钧,身穿朱色蟒袍,头戴翼善冠,面带微笑。

    朱翊钧目光在四位阁老脸上扫过,似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

    李春芳是自己人,在内阁又资历最浅,现在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管好理藩院,然后是充当世子党在内阁的耳目。

    再就是管管工部的事,其它的基本上就是在划水。

    郭朴原本还在守制,孝期未满。

    吏部尚书杨博受倒查庚戌之变一案的牵连,辞职归乡。

    皇爷爷满朝廷扒拉了一下,发现能胜任吏部尚书的人选不多,下诏叫高拱的同乡郭朴夺情,进京接任吏部尚书,顺带着还补他入阁,参预机务,作为补偿。

    只是这位袁老夫子,觉得自己被下诏夺情,背受了不孝之名,一直心不顺,在内阁里除了做好吏部本职事,其它一概不管。

    矫情!

    真要是大孝子,你完全可以封还皇爷爷的诏书,留在原籍继续守孝。

    不过要封还皇爷爷的诏书,确实需要些勇气。

    于是徐阶除了首辅之外,还兼管户部、兵部。

    严讷分管礼部、刑部。

    这四部的奏章,以及地方相关事宜的折子,司礼监都会抄一份给到内阁,由这两位票拟。

    看到徐阶和严讷两位的神情,就知道两位老先生,在首辅值房里,商议得差不多,话都谈透了。

    呵呵,阁老外臣们,都知道收买内宦,获取宫里禁内的消息。本太孙自然也会在内阁和六部埋暗桩,置耳目。

    等到徐阶四位阁老在小黄门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嘉靖帝双手笼在袖子里,微歪着头,露出十分得意的样子。

    “朕诚心敬天,终得恩赐。苍天有眼,赐下柳河大捷啊!辛爱,这个混账王八蛋,他亲老子俺答汗,庚戌年破边入寇,惊扰京畿,狠狠地打朕的脸。

    他是好的不学,尽学他老子不好的。癸亥年也破边入寇,想往朕的脸上踢上一脚。好了,香河一役,他的狗腿子把都儿吃了败仗,灰溜溜的北逃。

    钧儿,把都儿后来怎么个下场啊!”

    朱翊钧连忙答道:“把都儿率残部回到宣府西北的多罗土蛮部牧场,胡兵部遣宣大猛将麻贵、陈武、董一元率部奔袭多罗土蛮部,斩首四千,俘人口三万,其中有把都儿妻女兄弟二十余口,另有牛羊二十余万。

    把都儿率残兵逃窜。胡兵部悬赏其头颅,不二十日,有关外胡人,拿着把都儿及其长子、次子的首级前来领赏。多罗土蛮部,不复存在。”

    嘉靖帝微眯着眼睛,听完后得意地冷哼一声,“对,谁叫朕一时不痛快,朕就叫他一世不得痛快!”

    嘉靖帝得意地扫了一眼四位阁老,继续说道:“天遂人愿啊!辛爱这个混账王八蛋,不念及朕放他一条生路的天恩,还处心积虑地想报复朕,报复大明!

    居然丧心病狂地劫杀我大明恩赐给董狐狸的财货和诏书,幸好戚元敬是大才啊,不仅会练兵,更会用兵!

    六千新军营,全是步卒,居然在三万北虏骑兵围攻下,屹立不溃,坚持了一天,还打得辛爱所部损兵折将,筋疲力尽。这才被我大明铁骑趁得间隙,一举击败。

    戚继光好样的,马芳这员老将也很好。李成梁不错!还有周国泰,听说是周尚文的长孙?”

    朱翊钧马上应道:“是的皇爷爷。周国泰世袭了指挥使佥事,在辽东镇从军,五年间积功为副将。”

    嘉靖帝欣然地说道:“好啊,将门虎子!他们都是我大明的柱石!没有他们,苍天赐下天机,也接不住啊!

    好,好!上苍有眼,赐下如此良机,让辛爱偷鸡不成蚀把米,成了我大明的俘虏。好啊,我大明煌煌天威,终于让关外这些北虏知道了。”

    嘉靖帝又扫了一眼四位阁老,嘴角挂上一丝谑笑,开始他最喜欢的群臣嘲讽环节。

    “呵呵,现在看来,还得用对人啊。庚戌年,朝廷用了丁汝夔、仇鸾这两个废物点心,结果看不住宣大山西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白白做了替死鬼。

    癸亥年间,用了杨选、徐绅这两头猪,胆小怯战,迟疑不前,坐视辛爱所部在京畿抄掠横行。要不是香河大捷,朕的脸啊,就要被他们丢尽了。

    好了,现在换了胡汝贞、谭子理,对,还有戚元敬,边军还是那些边军,山西、大同、宣府、蓟州、辽东,还是那些边镇卫所。结果呢”

    嘉靖帝上半身往前,伸长脖子,谑笑地问着他的四位阁老辅臣。

    徐阶四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反正在嘉靖朝能熬上内阁,基本上对嘉靖帝的嘲讽奚落大法,早就免疫了。没有免疫的,早就上辞呈自个回乡养老去了。

    “以前俺答汗,羊圈里的羊少了一只,都敢派人跑到边关,对我大明敲诈勒索一番。现在胡汝贞派兵犁了多罗土蛮部,这个老鳖孙,居然屁都不敢放一个。

    为什么?欺软怕硬啊!他知道我大明边关换人了,换上一群能打硬仗,打胜仗的能臣良将,他个鳖孙胆怯了!

    现在朕把他的长子抓到京师来了,倒要看看,他这回是派人来兴师问罪,还是要干什么!惹毛了朕,朕把他亲儿子的首级传檄九边,朕要狠狠地打这个老鳖孙的脸!”

    嘉靖帝一口气说完,几步走到一边,背对着群臣,叉着腰,大口吐着气,心里无比地痛快。

    从庚戌之变到现在,在心里憋了十几年的怨气,今天终于可以痛快的宣泄出来。

    痛快啊!

    何等地痛快淋漓啊!

    突然,嘉靖帝感觉有只手掌轻轻地贴着自己的后背,上下轻抚,帮自己顺气。

    转头一看,正是朱翊钧。

    嘉靖帝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心绪一下子变得无比地平静。

    他伸出枯瘦的右手,轻轻地摸了摸朱翊钧的脸,转身甩着大长袖,呼呼地走到徐阶四位阁老面前。

    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四位坐着的臣子,双手笼在袖子里,身上又充满指气使颐的气势

    “好了,将士们在前方用命,打了大胜仗,给朕,给大明,给朝廷挣回颜面来了。怎么封赏,朕自有定夺。

    现在你们议一议,辛爱这个王八蛋,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