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藩院衙门在以前的鸿胪寺。

    鸿胪寺几乎成了礼部下属的机构,正德年间,干脆在礼部附近寻了个大院子,全体打包搬了过去。

    此前的衙门闲置,成了礼部仓库和别院。

    李春芳掌了理藩院,请得圣谕,把乱七八糟的人全部清了出去,把鸿胪寺衙门变成了理藩院。

    徐渭三人的轿子在理藩院侧门停下,过了勇士营的检查勘验,这才进去。

    理藩院被京师称奇,关防严密是其中之一。

    大明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都是一个鸟样。大门有军校杂役把守,实际上形同虚设。

    只要你穿得干净整齐些,不要贼头贼脑的,什么兵部、刑部、都察院,随便乱进。

    六部都察院经常丢东西,居然是家常便饭。

    理藩院成立,由李春芳掌纛,实际上是徐渭领着吴兑等人实际操办。

    朱翊钧交代徐渭,首要事情就是严肃理藩院的关防。

    理藩院不是地方官署、基层机构,需要亲民。

    它主掌与外藩事宜,明面上包括朝贡、通商、求学教化等事宜,实际上还有间谍刺探、调略颠覆、密谋开战、以及经济殖民.

    都是非常要紧的机务,必须严格保密。

    所以关防是第一关。

    进到理藩院典客厅的签押房,徐渭请吴兑和李贽先坐下,他去正堂打个转,看李春芳在不在。

    理藩院暂时分设典客厅、通商厅和司务厅。

    典客厅负责处理与外藩往来事宜,包括朝贡、礼宾、引见、册封、传制、出使以及求学教化等。

    分礼东、礼北、礼南、礼西四个局。

    通商厅就负责与外藩的通商事宜,分市舶局、互市局。一个管海商,一个管西、北和西南陆路商贸往来。

    还有一个不起眼,但是很重要的关税条例局。

    按照朱翊钧的条文,海陆关税的制定,由它制定,具体的由各市舶分局和互市分局执行代收,条例局还负责监督。

    司务厅就是负责理藩院日常运作的,有机要局、庶务局以及神龙见首难见尾的藩情咨访处。

    等到徐渭离开,吴兑转头对李贽说道:“卓吾,转到理藩院有月余,可还习惯?”

    李贽苦笑一下,拱手道:“不瞒环洲兄,我到现在还是晕晕乎乎的。”

    李贽是福建泉州人,嘉靖三十四年中举人,然后跟海瑞一样,会试屡试不中,就出来做官。

    先后任河南辉县教谕、南京国子监博士、北京国子监博士、北京礼部司务,都是八九品的小官。

    突然接到调令,被调到新成立的理藩院,任司务厅司务,来了后挂在机要局,做些文字工作。

    这次又被徐渭点名,拉着一起去拜见伯思哈儿。

    吴兑仰首笑道:“哈哈,我当初被文长拉来时,也是一样,晕晕乎乎,无从下手。”

    他跟徐渭是绍兴同乡,也是多年的同窗好友。

    他是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做过御史,后来又去地方任湖广蕲州兵备副使,弹压当地山民作乱。

    后被调回京城,任兵部主事。

    吴兑挥挥手,“不过无妨。理藩院是真正做事的地方,跟其它温吞混沌衙门不同。卓吾是有大才的人,肯定能在这里大展身手,展翅高飞。”

    李贽拱手道:“李某才学浅薄,名声不显,能被调到理藩院,多亏了环洲和文长兄。”

    吴兑看着他,捋着不长的胡须,目光有些怪异,“卓吾,不瞒你说,你可是太孙亲自点得将!”

    李贽猛地一愣!

    很快,徐渭转了进来。

    “李阁老进西苑去了。无妨,我们一起先议一议,再向他禀告。”

    李贽看着意气风发的徐渭,神情有些复杂。

    此前他跟徐渭、吴兑都有过往来。

    吴兑运气最好,中进士。

    他运气次佳,中了举人后再无所进。

    徐渭运气最差,二十岁为诸生,身负才华,名满三吴,科试却屡屡不中。后来得直浙总督胡宗宪赏识,辟为幕僚。

    突然被太孙看中,依为股肱,屡立奇功,然后一路擢升,青云直上,从无品阶的直浙总督幕僚,成了五品郎中。

    都跑到中过进士的吴兑前面去了。

    想到这里,李贽心热了。

    他自诩才华横溢,只是时运不佳。

    现在时运来了,他告诉自己,必须好好把握。

    徐渭开口:“今日与伯思哈儿一会,看得出,俺答汗对这次和谈还是很重视的。”

    吴兑捋着胡须答道:“没错。伯思哈儿是俺答汗的弟弟,在土默特部,辈分高,身份尊崇,俺答汗把他派出来,确实用心了。”

    徐渭继续说道:“胡部堂从大同向京里递过密报。辛爱被俘的那段日子,大同、宣府一线的北虏动作不断,大大小小的扰边侵袭,不下五十起。

    其中最大的一次,北虏动用上万兵马,猛攻宣府镇万全右卫张家口堡,都被打回去了。胡部堂还组织了五次反击,斩首三千余,俘获人口、牛羊五万余。”

    李贽一愣,“徐郎中,如此说来,俺答汗愿意谈,是因为在宣大一线占不到便宜?”

    徐渭微笑地点点头:“是的。据边情侦查科的情报。辛爱被我们活捉的消息传到土默特部,叫嚣要兴兵报复的台吉、那颜有十几二十人。

    宣大一线的袭扰,就是他们搞的。攻打张家口堡,就是俺答汗另一个弟弟博迪达喇,与俺答汗第三子不彦台吉联手搞的。

    胡部堂反击,这两人损失最惨重,也最先闭嘴。最后俺答汗的义子,恰台吉出面,说服了各台吉、宰桑和那颜,同意派人过来跟我们和谈。”

    情况了解得好详细。

    吴兑和李贽都有些吃惊。

    相比李贽,吴兑感受更深刻些。

    此前的大明朝堂,对关外虏情,可谓是两眼一抹黑。也就兵部,出于职责,从边军、往来商旅收集些情报。

    几分真几分假,谁也说不清。

    现在徐渭随口就把土默特高层内部的分歧说得清清楚楚。

    跟此前的睁眼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厉害啊!

    正说着话,有书办走到门口,递进来一份文卷。

    徐渭接过来,一目十行,看完后沉吟了一会。

    “太孙请东厂,早早在四方驿馆埋下细作暗桩。这是他们番子送来的最新情报,环洲兄和卓吾兄都看看。”

    吴兑看完后,一言不发。

    李贽接过来,有些好奇。

    情报上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伯思哈儿住哪个院子,乃蛮曼和怯不里花又住哪个院子,随从们又是如何安排的。然后又通过四方驿馆的杂役,采办了些什么东西。

    李贽眼睛一亮,看出了疑点。

    “文长兄,环洲兄,伯思哈儿住最大的院子,他旁边这个小院子,却安排了一位随从住进去,有些怪异。”

    徐渭听到李贽的话,笑了,伸手示意他继续。

    “还有采办物品的目录里,居然有一把旃檀香,还指明了要仁王寺的。”

    吴兑也听出意思来,“单独住在旁边的小院子里,那可能是伯思哈儿的幕僚智囊,只是假扮成随从模样,不想引起我们注意。

    要旃檀香?还指定是仁王寺的?这就有点奇怪了。难道这位幕僚信佛,在京城待过?”

    “环洲和卓吾兄都看出来了。好。”

    徐渭断然道,“查!我马上去拜见太孙,请他跟东厂和锦衣卫打招呼,从仁王寺入手,把伯思哈儿的这个智囊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