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看着朱翊钧,心里有些紧张。

    他知道自己的思想在如今是离经叛道,不为名士和儒生所容。可他坚持自己的理念,希望有机会能够实践。

    李贽心里最根本的理念,主张革故鼎新,希望至道无为、至治无声、至教无言,至人之治乃因乎人者也。

    在他心里,天之立君,本以为民。

    李贽从骨子里最痛恨维护儒家礼教的假道学,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却狗苟蝇营的卫道士、伪君子。

    鄙视理学家高谈性命,清论玄微,把天下百姓痛痒置之不闻,反以说及理财为浊的行为。在他看来,不言理财者,决不能平治天下。

    他认为只有理好财,顾民生,才可能富国强兵。

    针对正统理学家的“存天理灭人欲”的命题,他有着自己的主张,那就是“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

    只是这些理念,大多数还藏在李贽的心里。

    他会试不中,便知道自己在科试路上走不远,就出来做官,试图在实践中完善自己的理念,同时找到明主,一展抱负。

    辗转十几年,突然被太孙殿下选中,进入理藩院。

    李贽的心,骤然火热。

    这些日子,他一直等待着一个机会。

    刚才的答话,也是他对朱翊钧的试探。

    “卓吾先生,所言极是!正合本殿之意!”朱翊钧欣然说道。

    李贽心中震惊,难以明言心中的激动和喜悦。

    太孙殿下,难道就是自己的明主?

    朱翊钧还在继续:“我大明海商纵横天下,又富甲四海,商贸往来,东海之滨,能是我大明对手的,还没有!

    即如此,为何不利用我大明的优势,以利诱之,扶植一批曰本商人,再通过他们去控制曰本藩镇。剪强扶弱。

    看好的草长得太弱,扶一把,浇水加肥料,让它茁壮成长!

    可是有一两根草,长得太强壮,出头了,就好好剪一剪,让它烂在地里,成为下一波草的废料。”

    众人骇然,太孙殿下的话,太让人毛骨悚然了,有违圣人仁政德治的道理啊。

    萧大亨忍不住提出疑问:“殿下,这不符圣人道理吧?”

    “圣人道理,我只会用在大明良善子民身上。在本殿眼里,死了的倭寇才是最好的倭寇;四分五裂,混战不休的曰本,才是最好的曰本。”

    朱翊钧赤裸裸的话让众人心里更加震惊不已。

    天啊,皇上到底教出个什么样的好圣孙!

    李贽心里却激荡不已,他觉得自己够离经叛道,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太孙殿下走得比自己更远。

    明主,自己终于遇到明主了!

    “文长先生,”朱翊钧挥挥手,不想在这方面纠缠太久,“曰本会谈的事,基调定下来。近卫前久和细川藤孝,哄着他们,找些文人,开开文会,让他们继续仰慕天朝上国的文化。

    那些藩主代表,识趣的就邀请一起参加文会。不识趣的,直接押去天津卫,等使节团回国,再一并递解回去。

    什么玩意!在本殿面前,不允许这么穷横的东倭猴子!

    重点跟那些商人代表们谈。

    赚钱无国界!就找那些重利轻义的曰本商人谈,再暗示他们,可以帮他们把家眷转到大明来,买房买地,当个富足翁,或者读书考科试,都可以。

    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以后为我大明效力,也会更加卖力些!”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来回地走动,说的话,却像是嘉靖帝的铜罄,在众人耳边心里敲响。

    “理藩院可以拿曰本做一个试点,通过经济、文化手段,扶植一批仰慕大明的本地人,以为内应,制造和激化他们内部的矛盾。不乱起来,大明海商怎么发他们的国难财?

    曰本、安南、缅甸,哪个不是狼子野心,常怀不臣逾越之意?就连号称我大明第一忠犬的朝鲜,也暗地里跟建州女真勾搭,所意何为?真以为我们不知道?

    所以这些混账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稍微吃饱饭了,就敢对我大明龇牙咧嘴!现在大明水师掌握制海权,海商遍行各处,我们不用刀枪,用钱和笔。

    我大明是礼仪之邦,绝不穷兵黩武,擅行干戈。我们用经济和文化手段,好好教教这些狼子野心的东西,什么叫煌煌天威!”

    众人都听明白了,太孙殿下不用硬刀子,改用软刀子杀人。

    软刀子杀人于无形。

    曰本、安南、缅甸三国对大明最不恭,想必会成为理藩院执行太孙新理藩方略的重点三国。

    内战不已,互相攻伐,血流成河,永无宁日。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太孙的心思手段狠辣歹毒,看来颇得皇上真传,而且他非常乐意把这些心思手段,用在海外藩国身上。

    在座的人,心里忍不住猜测起来,太孙这样的心思手段,要是用在臣子身上

    众人打了好几个寒颤,不敢再多想。

    朱翊钧站到中间,对徐渭说道:“东边的事,就这么定,慢慢谈。这是一锅粥,我们要用文火慢慢炖。

    现在谈谈北边,土默特的事。

    文长先生,伯思哈儿身边那个和尚,查清楚来路了吗?”

    “回太孙殿下的话,东厂和锦衣卫联手查了几天,初步查出,可能是前兵部尚书丁汝夔的子侄。”

    “丁汝夔?庚戌之变被严嵩甩罪问斩的兵部尚书丁汝夔?”

    “是的殿下。仁王寺老僧人回忆,当初有兵部丁尚书府上的子侄,不到二十岁,借住寺中偏院,求幽静以治学,备考会试。年纪相貌,与伯思哈儿身边那个和尚相仿。

    丁汝夔下狱问斩,该子侄不知所踪。东厂和锦衣卫查过礼部和顺天府架阁库,查到丁汝夔确实有个儿子,叫丁文祥,字思贤。为妾室所生,天资聪慧,十八岁就中山东乡试,成为举人。”

    徐渭讲述着详情。

    “丁汝夔将其接到京中,备考会试,但又不被正室所容,便在仁王寺寻得这么一处偏院,还拨了老仆小厮数人伺候。

    后丁汝夔被问罪,有人说丁府老仆,带着丁文祥出京,投奔旧故去了。东厂和锦衣卫派人去丁汝夔原籍,以及亲近的旧故处调查,暂无回报。”

    朱翊钧挥挥手,“这就足够了!

    北边慢不得!文长先生,我们必须与土默特部缓和关系。打了辛爱,就要给他老子俺答汗一个甜枣吃。”

    东攻西和的战略,是重大机密,在场的人里朱翊钧只跟徐渭说过,所以只是含蓄地点了一句。

    徐渭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从边情侦查科得来的消息综合来看,俺答汗最迫切的要求,就是开榷场,设互市,以牛羊马匹,换我大明的丝绸、粮食、盐茶等物。

    可以答应他。”

    此言一出,赵贞吉等人震惊。

    晋商等人,一直在苦求开边,设榷场互市,甚至不惜以身试法,搞得上百户巨商世家,家破人亡。现在太孙殿下,却说答应俺答汗所请,开边互市。

    这.这真是让人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