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焘坐在轿子里,时不时挑开轿帘,看着外面的京师风土人情。

    离京多年,再看到这一幕幕,他居然有些恍惚了。

    刘焘是嘉靖十七年中进士,胡宗宪的同科。

    历任济南府推官、兵部职方主事,陕西佥事、监军,屡立战功。

    嘉靖三十二年,东南倭患猖獗,他被调任杭嘉湖兵备副使,开始十几年的剿倭。

    这次他被召进京述职,在兵部、内阁述完职,又递了牌子进西苑,破例得嘉靖帝在万寿宫召见了一回。

    今日是奉朱翊钧之邀,去京营戎政督办处议事。

    轿子穿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东城,转进北城,这里明显要萧条疏冷些。

    北城多军营,后军都督府、锦衣卫等衙门,也在这里。

    穿过几条街道,在一处不大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刘焘钻出轿子,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个院子丝毫没有衙门的威严,反倒像是东南某大商号的总号。

    不过门口和周围,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军士,无比肃杀,隔着一条街,都没有百姓从这里过。

    在大门门柱上,挂着一块木牌:“京营戎政督办处”。

    徐渭、李贽在门口候着,看到刘焘下了轿,连忙迎了上来。

    “刘侍郎,我等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文长先生客气了。”

    “刘侍郎,这位是理藩院司务厅司务,也是督办处参事房参事,李贽李卓吾。”

    “李贽见过刘侍郎。”

    朱翊钧总是喜欢让人兼职,刘焘都习惯了。

    他拱手对李贽说道:“卓吾先生大名,我早就耳闻,八闽俊才,刺桐英杰。”

    “刘侍郎客气了。”

    “刘侍郎,太孙殿下在里面等着。”

    “快,快带我进去。”

    进到督办处正堂,郑洛、吴兑都在,正上首坐着的是朱翊钧。

    刘焘一整衣冠,上前一步,跪下行礼:“臣兵部侍郎、总督直、浙、闽、粤海防事刘焘,拜见太孙殿下。”

    “带川先生快请起!”朱翊钧上前来,双手扶起刘焘。

    “一年多不见,先生越发地硬朗啊。”

    “谢殿下。臣一年多不见殿下,感觉殿下又长高了不少。”

    “哈哈,我是年年在长,月月在长。”朱翊钧爽朗地笑了,拉着刘焘进偏堂。

    “我们进这里议事,不在那边繁文缛节。”朱翊钧拉着刘焘在偏堂坐下,徐渭、郑洛、吴兑、李贽等人也一一坐下。

    刘焘看了一眼,看到前面墙上挂着一幅舆图,正是大明海疆舆图,对于今日的议事心里有事。

    坐下来后,等到仆人把茶水端上,朱翊钧直奔主题。

    “带川公,今日请你来议事,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自然是大明水师。本殿请得皇上旨意,把大明水师改为北海、东海和南海水师,下分各营。

    北海水师主力为威海营,驻威海;设靖海营,驻大沽。

    东海水师主力为镇海营,驻吴淞;设定海营,驻定海;设安海营,驻海州。

    南海水师主力为平海营,驻番禺;设宁海营,驻侯官;设广海营,驻钦州。

    北直隶、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各处指挥使司再设海巡副使,分驻大沽、登州、上海、宁波、泉州、新安,统领各处海巡营.”

    刘焘静静地听着。

    “北海水师提督,还是卢镗卢公,东海水师提督,是俞大猷俞将军,南海水师提督,带川公举荐了陈璘陈将军。其余各处海巡副使,就要请带川公从水师里再举荐有勇有谋,赤诚能干之臣。”

    “臣听令。”

    朱翊钧继续说道:“水师海巡一事,关乎重大。大明浙江、福建、广东水师,是带川公一手筹建,又一直统领。

    本殿听闻,这两年,带川公坐着海船,北至登州、南至徐闻琼州,大明一百七十四座海防哨所,四十九处水寨,带川公都有巡视驻足。”

    “职责所在,臣不敢懈怠。”

    “要是天下臣工都如带川公这边勤勉用职,何愁大明不中兴啊。”

    “臣谢殿下夸奖。”

    “带川公,今年六十有五?”

    “回殿下的话,臣生于正德七年,今年虚岁六十五。”

    “带川公为大明殚精竭力,尤其是重兴大明水师,呕心沥血,劳苦功高。而今大明水师定波四海,沿海百万百姓,全得带川公福荫。

    本殿代表皇爷爷,代表大明,代表大明沿海百姓,谢过带川公!”

    朱翊钧站起身,后退两步,躬腰长揖,深施一礼。

    刘焘热泪盈眶,颤颤巍巍地起身,嘶哑着声音:“臣臣.臣愧不敢当!”

    众人静静地看着,心里百味交集。

    尤其是郑洛等在嘉靖朝待过些时日的老臣们,心里更是无比复杂。

    太孙殿下,心计手段不输皇上,其坚毅更是万千人难夺其志。

    但是他让人称赞的就是很有人情味。

    严世蕃罪大恶极,毫不客气地被太孙殿下在幕后推手,问斩在午门。

    严嵩被放还回家。

    太孙通过商号给严家买了三千亩水田,挂在严家祠堂祭田名下,可保严家老小衣食无忧。

    这事已经在朝野传遍。

    严嵩伺候嘉靖帝二十多年,罪也有,家产抄没,其子抵罪;功也有,能够老小无虞,衣食无忧,也算是得了善终。

    还有胡宗宪,“臭名昭著”的严党骨干,太孙殿下说要保他,就要保他。

    徐阶、高拱敢伸手,直接扛上。

    徐阶文斗,太孙连废四位阁老敲打他。

    高拱武斗,搞什么去皮见骨,太孙直接把晋党和晋商连皮带骨给你拆了。

    主打一点,本太孙的人,谁也不准动,伸手剁手,伸头剁头!

    笼络臣下方面,朝野上下一致认为,太孙确实比皇上强。

    所以满朝文武都知道,此前的世子党,现在的太孙党,最团结,也最忠诚。

    朱翊钧把刘焘扶着坐下,继续开始。

    “带川公劳苦功高,又年过花甲,皇爷爷和本殿,都不忍心看着你再受风吹日晒,漂泊海上,所以想请伱进京,坐镇督办处,主持海军局事宜。”

    刘焘一愣,众人也一愣,唯独徐渭心里有数。

    “海军局?”

    “专管海上军事行动事宜,北海、东海、南海水师,各处海巡营,都归海军局管辖指挥。”

    刘焘迟疑地问道:“那兵部呢?”

    “本殿向皇爷爷请旨,请擢带川公为兵部尚书。兵部尚书管海军局,不就是兵部管着海军局了吗?”

    朱翊钧的话,让众人无言以对。

    胡宗宪以兵部尚书身份,总督山西、宣府、大同三镇,等于兵部直管着三镇军务。

    刘焘以兵部尚书身份,总督海军局,总领三海水师,各处海巡营,难道不是兵部直管着水师和海巡营了吗?

    刘焘想了想,无话可说,欣然接受。

    “带川公,你主持海军局,整饬编练三海水师各营,各处海巡营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主持。”

    “请问殿下,何事?”

    “再复海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