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四年十月的一天。

    登州港。

    陈科言在码头上焦急地眺望着,时不时向旁边的港口小吏问一句,“大沽过来的船,上午能到吗?”

    “我的陈爷,现在刮得是西北风,只要船只是按时离得港,中午肯定能到。”

    小吏陪着笑脸答道。

    可不敢得罪这位,据说这位是太子妃的族弟,太孙殿下都得叫他一声舅舅。

    当然了,真国舅不会跋山涉水,坐船辛苦地到这里来。

    据说他是真国舅未出五服的堂弟,也是言字辈,负责帮陈家打理产业,对于小吏来说,已经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大人物了。

    “那就好,去往威海卫的快船,下午要开,他中午要是不到,就得误船期。要是赶不上去威海卫的快船,就赶不上威海营那边船队的船期,都是串在一起的。”

    陈科言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看了小吏一眼,苦笑道:“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等了半个时辰,港口远处出现一艘海船。

    小吏自告奋勇地说道:“陈爷,我去眺望台帮你问问。”

    “好。”

    过了一会,那艘海船还在港口区缓缓驶进,小吏飞奔地跑了回来。

    “陈爷,是大沽过来的畿辅丙十三号船。”

    “停哪个码头?”

    “东六号码头。”

    “走!”

    陈科言撩起衣襟,飞一般地向东六号码头走去。

    等了一会,畿辅丙十三号船缓缓靠上码头,船头有水手丢缆绳过来,码头上有两人接过缆绳,飞快地在两根木桩上,插花蝴蝶一样绕着,很快就把缆绳绑好在木桩上。

    等到船靠稳,码头上几人抬起木挑板,搭在船舷和码头上,开始上下客。

    走在前面一人,二十岁出头,一身箭袖便服,头戴笠帽,英武飒爽,只是脸色有些惨白。

    上到码头上,身子晃了几下,喉咙来回地抖动,冲到海边,嗷嗷地一阵干呕。

    陈科言笑了,没错了,跟自己一样。

    他迎上前,笑着问道:“易哥儿,一路辛苦了。”

    来人正是大同总兵薛麟之子,新军营千总,朱翊钧的骑射教官薛易。

    薛易弯着腰,右手扶在右腿上,左手摇了摇,干呕中说着话:“陈六哥,等会,等我呕完了再说话。”

    又是一阵干呕,呕的全是干涎口水,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慢慢地直起身子来。

    “这船,坐的真难受。”

    “易哥儿,你这样子不错了。我第一回坐船,人都晕迷糊了,几个人把我抬下船的,缓了三两天才回过神来。伱这都自己能下船,不错了。”

    薛易拱拱手,介绍同伴,“这两位是新军营的同袍王丛,李宥,这两位是督办处测绘科的测绘师和画师,张达,杨固。”

    跟他同行的人有十二人,除这四位外,都是随从。

    陈科言跟四人拱手寒嘘客气了两句,把他们引到码头区一处茶馆里坐下。

    “易哥儿,四位,时间紧,去往威海卫的快船,未时三刻起锚扬帆。大家先在这里喝口茶,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怎么吃得下哦。”杨固抱怨道。

    “吃不下也得吃,要不然上了船没得吐,胆汁都给你吐出来。”薛易在旁边劝道。

    “好吧,吃吧。”众人一听,脸色一变,都坐下强撑着吃东西喝茶。

    薛易在陈科言身边坐下,拼命地往嘴巴里塞面饼,就着碗里的热羊杂汤,往肚子里顺。

    陈科言左右看了看,自己这张桌子就他和薛易两人,其余人都坐在其它桌上,隔着有点距离。

    “易哥儿,这次出海勘察测绘,上面指定由你掌纛,去哪,心里有数了吧。”

    薛易嘴里塞得鼓鼓的,呜呜地说着话,“太孙殿下,文长先生和卓吾先生,跟我交代清楚了。我们要去的那个岛,在东倭曰本本岛北边靠东,南边是曰本越后国,领主叫上杉谦信。

    上面有几千人,越后的那位领主上衫谦信,三次讨伐,才讨伐成功。”

    陈科言撇了撇嘴,“孤悬海外的小岛,才几千人,还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讨伐了三次才成功,这个什么上杉谦信,也太差了吧。”

    “东倭就是那个样子。不过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带川公这次指定了卢相卢统领为带队,调拨了十二艘大海船,其余船只二十二艘,以及三哨陆战兵”

    陈科言惊喜地问道:“卢相?卢提督的公子?”

    “对,就是卢提督的公子卢相。

    听说卢提督每次都会把劳险之事交付给他。事凡艰险,卢统领必奋勇争先,带川公赞叹他是‘闻命即行,蛟窟鲸波,无少疑惮’。”

    “那就太好了。有卢统领带队,我们这趟差事,就有把握。”陈科言迟疑一下问道:“易哥儿,那座岛上真的有金山银山?”

    薛易左右看了看,轻声道:“陈六哥,这事只有你我两人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只是以为受海军局指派,环绕曰本国一圈,绘制沿海舆图。”

    “我知道事关重大,这不只跟你说吗。”

    “陈六哥,太孙殿下特意交代过。那座岛上金山银山的事,千万保密。我们这一次去,只是先探探路,摸摸情况。有没有这座岛,岛在哪里,现在都还不确定。

    等把路探好了,摸清楚情况了,下一次,我们再直奔那里。那时,才是办那件事的时候。”

    “易哥儿一说,我心里有数了。东倭多山,产金银,这事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我看,那座岛上有金山银山,是很有可能的。

    我们这次先找到那座岛,摸摸底,拿出些好东西,诱使当地人来换,然后就可以摸清楚他们的金银从哪里来的。从岛外流进来的,还是在岛里山上捡到的?”

    薛易笑了,树了个大拇指,“这种事,陈六哥是行家,大家听你的。”

    两人嘀嘀咕咕时,有三艘大海船缓缓驶进港口,马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陈科言好奇地问道:“易哥儿,这谁啊?这么大阵势?”

    薛易看了一眼,继续吃东西,嘴里嘟囔着:“兵部侍郎、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等处的张居正张先生。”

    陈科言更好奇了,“啊,张侍讲做了山东巡抚?他怎么不走陆路?”

    “山东巡抚还兼管着辽东。而山东与辽东往来最便利的,就是登州泛海北上的海路。张先生说,既然如此,他就要亲身体验一下海路的艰辛。”

    陈科言看着缓缓靠岸的三艘大海船,摇了摇头,“张侍讲也是进士出身啊,是翰林院的清贵,怎么做起亲民官,行事风格跟那些官老爷大不相同了。”

    薛易嘿嘿一笑,“要不然他怎么是太孙殿下身边待得最久的侍讲老师呢?”

    陈科言点点头,“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