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卢相欣然答道,“吴淞船厂,嘉靖四十一年年底开始,奉太孙殿下密令,仿造佛郎机人的海船,嗯,叫什么卡瑞克帆船。

    仿制出六艘四千料的卡瑞克帆船,载着十几位老船匠,二十几位老船首,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航行了一段时间,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

    后来太孙殿下又给了一份图纸,叫什么盖伦帆船,说是卡瑞克帆船的改进,不过大家都管它叫世子帆船。

    吴淞船厂又仿造了两艘六千料世子帆船,如例出海航行。这一次船匠和船首们大多数都说好,说这艘船最适合远洋航行,一口气从广州跑到东倭平户港,轻而易举。

    善海战的武官们坐着世子帆船航行一段时候后,说此船高大,龙骨结实,造船经验积累好,造一万料以上都可以,装载二十四斤、三十二斤的重炮,几十门都可以。”

    薛易、陈科言等人听得津津有味。

    “经过老船匠,老船首,以及水师武官老水手们合议,最后议定,卡瑞克帆船鸡肋,有优势,但是优势明显不如世子帆船。世子帆船配上重炮,是国之重器,有灭国摧城之威。用在靖海剿贼上,有些大材小用。

    而且大明海域,从北海到东海再到南海,水文复杂,风向多变,世子帆船用起来就很吃力。于是吴淞船厂的船匠们,就吸收了世子帆船、卡瑞克帆船以及广船、福船的优点,建造出这款新船,叫吴淞船。

    三桅或两桅,主帆用硬蓬帆,船首加斜桅杆,可挂三角帆。操作简单,可逆风行驶,顺风时张三角帆,可提高航速。

    采用世子帆船的龙骨和肋骨结构,肋骨较密,内外都有舷板。

    主要船舱用福船的水密隔舱。船体修长,船首如世子帆船尖锐。船底浑圆,可抗风浪。艉楼结构用福船方式。船舵用世子帆船的舵架,开孔,可提高船速。两桅船用舵杆,三桅或五千料以上海船,用舵轮

    吴淞船一般为两桅四千料,三桅五千、六千和八千料四种。两桅四千料,可顺利航行在珠江西江水面。三桅五千、六千料船,可入长江,逆行到南京一带.

    种种优点,各大海商都纷纷下单建造吴淞船。不过按照我大明新定条例,这种海船建造,必须报备市舶分局,拿到蓝印花押纸。所以这吴淞船,也叫蓝印船。

    目前大明能造吴淞船的有吴淞船厂,每年能造三百艘。宁波船厂,一年能造一百八十余艘。泉州船厂,一年能造一百余艘。广州船厂,一年能造两百余艘。

    现在大沽、乐亭船厂也开始建造吴淞船,但出产暂时不多。”

    薛易突然问了一句:“那世子帆船呢?”

    “世子帆船是国之重器,太孙殿下传令,把宁波、泉州、广州等能工巧匠,聚集在吴淞、和开平乐亭新船厂,现在能造世子帆船的,只有吴淞和乐亭两个船厂了。

    海军局听说要在金州也开一个新军港以及新船厂,只是那边还太荒凉,暂时只是规划。”

    “原来如此。”

    众人看着繁忙的威海港,看着远处海天一色,一时间心绪澎湃。

    他们隐约预感,大明在太孙殿下的带领下,正把目光投往东边和南边,投向更远的地方,而他们,可能是大明第一批看向大海更远处的人。

    第二天一早,这支东倭海域勘察绘制船队,从威海卫港扬帆起航,迅速在朝阳照耀下,融入到海天一色之中。

    兵部侍郎、右副都御史、山东巡抚张居正,坐在八人大轿里,眉头紧皱地看着手里的文卷,思绪却在飘浮不定。

    坐船,真不是什么好事。

    翻江倒海,晕头转向,张居正在登州歇息了一天才缓过神来。

    他知道坐船泛海的辛苦,可是坚持以巡抚之尊,破天荒地坐船泛海上任,震惊朝野,其实是有目的的。

    与老师徐阶一番深谈后,他知道自己的底牌所在。

    要想实现抱负,中兴大明,必须与太孙殿下牢牢绑定在一起。

    太子殿下那边,有高拱,自己是指望不上,只能与太孙同进共退,才能在正治上获得成功。

    张居正出任山东巡抚,就是想替朱翊钧,解决九边积弊已久,连胡宗宪都头痛,一直束手无措的马政。

    做了这么几年“师生”,张居正深知,朱翊钧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要想获得他的重用,首先你得证明出自己的价值来——能打仗呢,还是能理政?

    而坐船泛海上任,除了马政,张居正还有另外更重要的用意。

    他身为朱翊钧的老师侍讲,知道太孙殿下现在非常重视海运。

    张居正私下也琢磨了一番,发现朱翊钧暗中发展海运,其实颇有深意。

    两千里漕运,是大明北方的命脉。

    错综复杂,被牢牢掌握在文官们手里。

    这也等于京师和九边的命脉,被文官们给捏着。

    太孙殿下暗中发展海运,就能悄悄摆脱对漕运的依赖,也能摆脱文官们的束缚。

    他日拱一卒,先是新军营的粮饷,然后四卫营、勇士营的粮饷,再蓟州、辽东两镇的粮饷,一步步往前拱。

    京师和九边的粮饷一旦大部分由海运承担,文官们再想通过漕运生事要挟中枢,就不可能。

    太孙殿下就是这样暗中布局,日拱一卒,每天悄悄多拿一点权柄,等到文官们反应过来,太孙殿下手里的权柄,足以让他翻云覆雨,革新除弊。

    张居正挑起窗帘,看着登州官道两边的风景。

    连成一片的田地,疏落的屋舍,光秃秃的山头,一簇簇的树林,显得有些萧索。

    煌煌大明,百病缠身,再不救治,就是病入膏盲,要完了!

    自己忧心忡忡,太孙殿下也是忧心忡忡。

    正是因为忧国忧民的志同道合,世子党才会紧紧凝聚在一起,自己也才会与太孙越走越近。

    海运!

    确实是一步妙棋!

    而山东,地处海运关键位置。

    海运能否成功,山东地方的配合,至关重要。

    威海卫军港的建设,登州、胶州民港的建设,还有沿海灯塔的设置,都是海运成功的关键。

    这些都需要山东地方官府的鼎力支持,这也是自己出任山东巡抚的重要职责之一。

    不过还好,除了太孙、文长先生等少数人,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来山东,是奔着马政来的。

    就连老师徐阶,都不知道自己还要整饬海防,巡视胶州、威海、登州等地。

    张居正在内心早就做了决定,自己可以接过老师的衣钵,接管他的人脉资源,好好利用,但是绝不会去做江浙党的领袖。

    那个位置,会挨雷劈的!

    “老爷!”亲随张览在轿窗外禀告道:“莱州知府丁悟,登莱兵备副使梁楚庸在前面王徐寨驿站候着老爷一行。”

    张居正掀开窗帘,看了看天色,吩咐道:“天色不早,传令下去,今天在王徐寨驿站歇息,安顿好后请丁太守、梁副使一起晚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