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男女,配合得非常默契,阴阳顿挫的叫骂声越来越激烈。

    两人喷口而出,让人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飘荡在整个醉风楼里,把汤云典的脸皮摁在地面上,用沾满狗屎的鞋底来回地摩擦践踏。

    可是汤云典躲在雅间里,死活不敢出声。

    不一会,雅间的人悟到了,外面围观的众人也有不少悟到了。

    汤云典这位翰林老爷,确实被人捏到短处了,还是真凭实据的那种,所以在当下这微妙时刻,不敢出声。

    原本热闹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雅间里在座的众人,有暗地里幸灾乐祸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兔死狐悲的.种种不一。

    “风藻兄,你这事,办得有些不地道。”六位东宫经筵侍讲之一,国子监国子学博士姚学良摇着头说道。

    他双眼如星,人长得十分端正,更兼一身的正气凛然。

    “酒后乱性,人之常情。可是那点嫖资银两,给她们就是了,何必惹得一身骚?这两人粗鄙辱骂,不半日就会传遍京师。

    都察院的御史们听到了,岂可罢休。说不定现在正在拟写弹劾奏章。”

    姚学良一脸的痛心疾首,恨其不争。

    “我们六人,现在被点为东宫经筵侍讲,已经是为一体。风藻被弹劾,我等五人岂能脱得了干系?

    这.这.这可叫人如何是好啊!”

    其他四人如梦初醒,纷纷变色。

    其中翰林侍读吴退之恨然道:“风藻啊,你这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失此小节是小事,误了东宫经筵侍讲,是误国误君的大事啊!”

    汤云典心里那个气,什么误国误君的大事,不就是担心会连累你们成不了东宫经筵侍讲,耽误伱们纵身一跃,飞跃龙门吗?

    在我身上发生的事你们还没看出来,太子心里早有定计!

    我这样的人,太子看不上,你们这五个烂菜梆子,太子会入了眼?

    呵呵,后面指不定有什么手段收拾你们!

    好,我不说,任由你们辱骂讥讽!

    反正不能只我一个人掉粪坑里,只脏我一个人。

    好兄弟们,我在粪坑里等着你们!

    汤云典咬着牙,任由姚学良、吴退之等五人冷嘲热讽,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喝酒,唾面自干!

    旁人见了,心里暗生赞叹。

    好一位风藻先生,虽然小节有亏,可是气度不凡。要是自己,早就在这里跟这几个落井下石的混蛋干起来!

    风藻不干净,你们屁股底下难道不是屎,只是纯洁无瑕的黄泥巴?

    张四维深知汤云典的脾性,知道他不是如此能忍的人。

    现在他如此能忍,说明心有执念。

    什么执念?

    张四维细细一想就想明白了,心中不由大骇。

    码得,难怪高大胡子抽身不管,徐少湖装聋作哑,全拿我一个人顶在前面啊!

    唉,还是我太老实淳朴了,被这些老官混子当了枪使。

    一场原本开心无比的欢宴吃得极其郁闷,外面终于响起了五城兵马司吏目的说话声。

    一番交涉后,叫骂的两位男女被带走了,外面马上变得极其安静。

    但是这份安静反倒让人有些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不同寻常的寂静。

    在座的人,似乎都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各个都心中隐隐不安。

    趁着外面清静,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张四维也不敢久留,站起身来拱手对众人环施一圈。

    “诸位,学生还有事,先走一步。”

    其他人也跟着一哄而散。

    大家夺门出了醉风楼,纷纷坐上各自的轿子,准备做鸟兽散。

    突然从对面街面上冲出一妇人,带着两位一男一女不过七八岁的孩童,扑到姚学良轿子前,厉声大喊道:“夫君,相公,可算让妾身找到你了!”

    众人一愣,啊,又有什么大瓜!

    大家都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姚学良。

    扑在姚学良轿子前的妇人,二十五六岁,有六七分颜色,穿着不算贫贱,只是风尘仆仆,一脸憔悴。

    两位孩童看上去是双生子,相貌真的与姚学良有五六分相似。

    双生子?

    姚学良是嘉靖三十八年中的进士,算下来正好是八年前。

    他中了进士,说家中贫寒,尚未娶妻,于是被前吏部侍郎陈公招了女婿,没两年陈夫人生了一对双生子。

    这踏马的完全对得上啊!

    姚学良在轿子连连跺脚,急得声音都变尖了,“来人啊,快把这泼妇拉走!本官不认识这泼妇!”

    两边站立的随从仆人,听命去拉拦路的妇人。

    妇人疯了一般挣脱他们的拉扯,对着轿帘大喊道:“相公,夫君,姚学良!你这个没良心的,九年前你进京赶考,路过广平府清河县,又饥又病,倒在路边上。

    还是家父路过,见你可怜,才叫人抬回家里,延医抓药,才救回你一条性命。

    你那时又花言巧语,说什么高中后一定会回来娶我,这才与我明媒正娶,得我家资助,给你银两衣物,还叫人把你送到德州,搭坐漕运座船入京。

    你个没良心的,我珠胎暗结,给你生下一对儿女,你却是八年多不见音讯。家父多次派人去京里打听,终于得知你高中进士,还进了翰林院,三番几次给你写信,叫你回来探亲认子。

    你个没良心的,置之不理,为了荣华富贵,狠心抛妻弃子,做了吏部侍郎的女婿,活活气死家父。

    现在我变卖家产,来这京城,就是要跟你分辨个明白,我这糟糠之妻,你这对亲生骨血,你到底认不认!

    要是不认,我就去告御状,叫天下人看看你这个自诩读圣贤书的伪君子,是如何抛妻弃子,攀附权贵的!”

    哗——!

    这消息比汤云典的还要劲爆啊!

    八年前得人活命,以爱女下嫁、资助进京,结果转背就把恩情和妻儿抛到脑后,为了仕途前程,居然谎称家中无妻,被吏部侍郎招了女婿!

    忘恩负义!

    抛妻弃子!

    停妻再娶!

    汤云典还只是略失小节,姚学良却是一个猛子,直接扎破了道德底线和国法底线。

    六位新选出来的东宫经筵侍讲,出了一对卧龙凤雏,剩下四位,又会有什么惊喜等着大家呢!

    其余四位瑟瑟发抖,心里想着,只要能平安无事回到府上,马上写辞呈,拼死也要辞了东宫经筵侍讲的差事。

    这不是登天的青云之道啊,这简直是直奔地狱的顺风船啊!

    选出这六位东宫经筵侍讲的张四维也是头痛欲裂!

    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啊!

    居然选中了这么六位大才!

    不过他也知道,满朝所谓的清贵翰华,不要看着各个人模狗样的,其实真要是被人细细一查,暗地里不知道多少男盗女娼的腌臜事。

    太子手里有东厂,还有什么商业调查科,什么牛黄狗宝他查不出来。

    现在等自己把人选选拔确定好了,他直接一个暴击,从道德和律法层面上,对这六位进行彻底否定。

    张四维已经能想象,可能过不了多久,太子殿下会把自己叫进西苑,然后好一顿训斥。

    本殿以重任托付给你,你却给本殿选得什么人才!

    苍天啊,我终于明白连高大胡子都暂避锋芒,老奸巨猾的徐少湖更是沉默不语。

    都是有原因的!

    就我是个憨憨,一头撞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