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敲完铜罄,回到殿中,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群臣,转身对隆庆帝拱手道:“父皇,还请赐恩,请诸位臣工们起身。”

    隆庆帝摆了摆手,“诸卿请起身。”

    等到徐阶等臣起身后,朱翊钧继续说道。

    “辽东捷报,王杲及其党羽贼酋百余人授首。他们公然羞辱先皇,而今国恨家仇得报,需一位德高望重宿臣,前去拜祭先皇。

    殷老先生。”

    朱翊钧看着殷士儋说道,“你是阁老,还请你去一趟永陵,祭拜世庙先帝,以全吾等君臣忠孝之意。

    此外,辽东女真公然挑衅,国朝前所未有,祖陵动荡,还请殷老先生,一一祭拜孝庙泰陵,宪庙茂陵,英庙裕陵,宣庙景陵,仁庙献陵,成祖长陵。然后再南下中都凤阳,祭拜祖陵,而后再下南京,祭拜孝陵,告知捷报,以慰二祖列宗在天之灵。”

    殿里非常寂静,大臣们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反击,借着祭拜各先陵的理由,把殷士儋踢出内阁。

    这一圈祭拜下来,少说也得一年。

    因为祭拜二祖列宗皇帝,不是说去了就可以祭拜的,还得挑选黄道吉日,还要沐浴戒斋。

    繁文缛节,祭拜一座先陵少说也得半个月时间。

    阁老不可能让你领衔在外办事一年,于是顺理成章地就把殷士儋踢出内阁。

    殷士儋神情复杂,他知道这一次苦心设计的抢夺统筹局的计划失败,自己的仕途也告一段落。

    更可怕的是,后续太子还会有什么报复行动落到自己的头上?

    殷士儋跪倒在地,对着隆庆帝,哀然说道:“陛下,老臣向陛下辞行了。”

    看着在裕王府陪伴自己数年的殷士儋,隆庆帝心里泛起了几分波澜,于心不忍起来。

    他刚要开口,朱翊钧说道:“父皇,殷先生身体弱,要不请陈先生或高先生去一趟吧?”

    在隆庆帝心里,裕王府潜邸里,几位侍讲感情深的,第一位当属高拱,第二当属陈以勤。

    这两位在严氏父子欺凌他的时候,挺身而出,四处奔走,竭力助援。

    隆庆帝是看在眼里,感念在心里的。

    殷士儋就差很多,因为当年在裕王府,他一门心思给隆庆帝上课,其它事宜,他掺和得少。

    可能是畏惧严氏父子的权势,又或者是有心无力,明哲保身。不管如何,在隆庆帝心里,对殷士儋的情感肯定不如高拱和陈以勤。

    至于张居正,进裕王府有点晚,感情更浅。

    现在朱翊钧摆出一道两难选题,要不殷士儋去,要不高拱或陈以勤去一位。

    隆庆帝心里根本不用想多久,他肯定舍不得让高拱或陈以勤辛苦一趟,还要搭上仕途。

    既然如此,那还是殷先生伱辛苦一趟吧。

    殷士儋听出朱翊钧话里的阳谋,脸色变幻再三,心里哀叹。

    有此太子,以后有此天子,大明会走向何处,不得而知。

    但是殷士儋肯定的是,圣教不兴,正道不振是必然的。

    “殷先生,一路上多多保重。”

    听到隆庆帝的话,认命的殷士儋深伏在地,连磕三个头,踉踉跄跄地离开保和殿。

    朱翊钧盯着胡庆绪,不客气地说道:“此次发放俸禄,户部高尚书再三强调,百官一律五成支米,三成折物,两成支银,给百官们多少有口喘息之机。

    你倒好,暗中指示陕西清吏司郎中和员外郎,你的两位心腹,实发时改为四品以上四成支米,六成折物;四品以下,两成支米,八成折物。终究酿成了这场风波。”

    朱翊钧冷笑几声,“你们还真有点小机灵,损人之际,还不忘讨好四品以上的官员。只是你们身为朝廷命官,身负重任,只有这么点损人利己的小聪明,全无利国益民的大智慧,还有何脸面位列殿上。”

    说完,他转身面向隆庆帝,拱手说道:“父皇,儿臣恳请将造成这次风波的胡庆绪及其党羽一干拿下,送交都察院、大理寺审理,将其罪行公布于世,以平民愤。”

    “准!”隆庆帝干脆利落地应道。

    朱翊钧挥挥手,自有入值的锦衣卫军校进殿来,把浑身筛糠一般的胡庆绪拉走。

    “现在,大家议一议如何处置后续的问题。”

    这时,隆庆帝打断了朱翊钧的话。

    “太子,你跟老先生们,以及其他臣工商议着,妥善处置。朕身子乏了,先回去补个觉。”

    “是,父皇。”

    徐阶等人不由骇然,抬头看去,看到隆庆帝脸色有些发灰,双眼黑眼圈厚重,从御座起身,走下台阶时脚步发浮。

    等到隆庆帝离开,朱翊钧双手虚伸,“诸公请起。冯保,给几位老先生和尚书拿凳子坐着。”

    徐阶等阁老和高拱等尚书,外加赵贞吉这位中丞有凳子坐,其余的都站着。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继续说道:“太仆寺的银子是要给被边军买马用的,挪用不得。统筹局先借一百万两银子给户部,把这两月应付过去。”

    高拱连忙起身,拱手道:“谢殿下。”

    朱翊钧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户部里面的腌臜事,满朝闻名。漏洞不堵上,再多的银子也不够填的。还请高先生明白。”

    “臣明白,回去后一定厘查户部十三清吏司账目。”

    朱翊钧点点头,继续说道:“两淮盐政,高先生既然开了头,我们就要一鼓作气,把这事查到底。”

    他话语一停,目光一扫,语气变得坚毅。

    “江西山贼事宜已了,江西巡抚王一鹗,调他为漕运总督。刘应节调任南京户部侍郎。海瑞为右副都御史,专职巡查两淮盐政。”

    高拱听得一愣,当即明白太子厘查盐政与自己厘查盐政的不同处。

    他先布两步棋,把剿贼抚民能臣王一鹗任命为漕运总督。

    该官职全称为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

    除了管理三千里漕运外,还兼庐凤巡抚,管理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庐州府和徐州、和州和滁州三直隶州。

    两淮盐政所在地方,全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刘应节调任南京户部侍郎,正好管盐引事宜,是两淮盐政顶头上司。

    两淮盐政所处的地方,以及顶头上司摆上两位能臣干吏坐镇,再把海内闻名的海瑞派下去巡查盐政,当头就是一刀。

    两淮盐政涉及的盐商和背后的势力,要是敢负隅顽抗,王一鹗可是杀过倭寇,剿过山贼,关键时刻真敢杀人的。

    三驾马车的架势一摆出来,就知道朝廷厘清盐政的决心。

    高拱也明白过来,太子殿下对两淮盐政早就有了动手的想法。

    要是当初自己主动一些,太子殿下会把王一鹗和刘应节派下,自己再派一员得力心腹带队下去,肯定能把两淮盐政厘清得七七八八,不至于落得如今这样被动的局面。

    唉,都怪自己一念之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