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翀、杨思忠闭嘴不说,可是脸上愤然之色却明明白白。

    徐阶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地扫,喟然叹息道:“你们啊,不知太子的大志!”

    杨思忠愤然不平道:“如此乱政,算什么大志?无非是想穷兵黩武,最后生灵涂炭。”

    徐阶看了他一眼,“呵呵,你们啊,就只知道盯着书本里的那些经义道理,最后啊,一无是处!”

    他双手握住座椅扶手,直身想起来,站在旁边的徐琨连忙上前扶起他。

    徐阶起身站立,背着手在书房里慢慢走动着。

    “海运之事,你们听说了吗?”

    赵锦四人对视一眼,“听说了。”

    “伱们觉得海运是好,还是不好?”

    四人沉默一会,张翀答道:“另辟一条新路,减轻漕运压力,算是益政。”

    杨思忠不屑道:“漕运自隋唐便用,沿用上千年。国朝太祖成祖皇帝又耗费精力疏浚维护,现在用的稳稳当当的,何必又开新路?

    门生看来,纯粹是浪费,劳民伤财。”

    徐阶盯着他看了一会,知道这位得意门生的仕途也就仅限与此了。

    也不想对他解释劝说,继续说道:“西苑开辟海运,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从容清厘漕运积弊。”

    赵锦点头附和:“少湖公所言极是。有了海运,朝廷就不会受制于那些贪官污吏,以及蛇鼠一窝的胥吏漕军。

    届时可以痛下决心,清厘沉疴百年的漕运,让它焕然一新。届时漕运、海运肃清有序,确实能为国库省下不少银子。”

    张翀琢磨到徐阶话里的意思,“恩师,你是说西苑立统筹局,是深思远虑,想对大明赋税大动干戈。”

    杨思忠大吃一惊,差点跳起来,“而今赋税体制,乃太祖皇帝皇诰祖制定下来的,怎么敢说改就改。”

    其他几人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顺着各自思路往下说。

    董传策说道:“学生曾经听闻,太子在西苑,与亲近密臣谈话,提及过要革新大明赋税国制,要建立一个完善的财税制度。

    学生此前一直纳闷,太子如何建立?建新必定要革旧。大明赋税国制,关乎重要,一月停用,京城百官、九边军民所需粮饷,却不可停一日。

    今日少湖公一说,学生明白过来。统筹局就是为废除旧赋税体制,建立新的完善财税制度做准备。”

    徐阶猛地站住,转头看着他的这位同乡,抚掌赞叹道:“原汉一语中的!统筹局加上海运,有粮有银子,能稳住京城百官和军民,能稳住京营和九边数十万精锐。

    只要稳住了这几处,建新革旧势不可挡!”

    赵锦和张翀缓缓说道:“听少湖公和原汉如此一说,我等才明白,西苑从嘉靖四十一年就开始立统筹处,果真是深谋远虑,让人惊叹。”

    杨思忠也听懂了,心里也暗自惊叹太子殿下的智谋和布局。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觉得治大国若烹小鲜。祖宗传下来的律法国制,能用就用,有弊端稍微改良一下就好。

    一旦大动干戈,最后吃苦头的还是老百姓。

    前宋王安石变法,变来变去,还不是百姓吃苦,最后断送了赵宋江山。

    沉寂中,徐琨突然开口:“父亲,各位世叔谊兄,棠川公被逐出内阁,会不会补高新郑入阁?”

    气氛为之一变,变得几分凝重。

    赵锦四人不约地看向徐阶。

    徐阶走回到自己的座椅上,缓缓坐下来。

    “殷棠川如此被罢阁,是西苑念及他终究做过皇上侍讲,是潜邸老臣,留了几分体面。太子的手段,越发地老练。所以老夫猜想,高新郑还入不了阁。”

    众人一喜。

    自己这边跟高新郑那边,之间存有仇隙。

    嘉靖四十三年,倒查庚戌之变,晋党遭到重创,高拱灰溜溜罢阁出京,徐阶这边的江浙党可是出了大力气。

    高拱此人睚眦必报。

    他现在在户部尚书任上,暂时没有太多能力报复,只能是江浙党负责的衙门,经费度支上卡一卡。

    可要是让他入阁了,那就不得了,他会凭借手里的权柄,展开猛烈地报复。

    杨思忠小心地问道:“恩师,此话可有几分把握?”

    徐阶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如果上次高新郑清厘两淮盐政时,愿意放下成见,放下面子,去西苑服个软,求太子臂助一二,把两淮盐政清查出些成绩来,这次殷棠川罢阁,高新郑真就可能顺势补入阁。

    现在两淮盐政清查,虎头蛇尾,一场闹剧。然后又因为发放俸禄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虽然现在查明,是侍郎胡庆绪与殷棠川在幕后指使的。

    可你高新郑不是自诩才干卓绝吗?入执户部半年,居然让人在眼皮底下玩了个大活,叫太子如何看待他高新郑?

    是徒有虚名,还是年老昏庸了?”

    赵锦点点头:“少湖公说的有道理。而今皇上以军国事托付给西苑。太子的脾性,大家也了解一二,谁要想被他重用,必须在他面前切切实实展现出真才实干来。

    张叔大亲历山东巡抚,把山东、河南、北直隶和辽东的马政办得妥当,又盯着赶建了山东青岛、威海两处大港,太子才请旨补他入阁。

    高新郑在两淮盐政上,确实做得有些失色,让太子失望了。”

    杨思忠突然冒出一句,“恩师,如此说来,这次清查两淮盐政,名为海刚峰为首,实则还是高拱居中调度,做好了是他的政绩,说不定打消太子成见,能让他入阁。

    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在此事上做些文章,让高新郑功亏一篑?”

    徐阶看着杨思忠,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位门生的政治智慧。

    张翀连连摇头:“不可,不可!

    这次清查两淮盐政,西苑把刘应节调为南京户部侍郎,把王一鹗调为漕运总督,此为明面功夫。暗地里锦衣卫、东厂,还有统筹局的商业调查科,不知布了多少眼线在里面。

    西苑出手,一向是事前谨慎缓慢,事中雷霆出击,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们还是不要去沾惹这是非。”

    徐阶欣慰地点点头:“子仪说得没错。刘汝观是户部干练能臣,两淮盐政那点腌臜事,逃不出他的法眼。

    王子荐机警聪敏,通达干练,杀过倭寇,剿过山贼,他往淮安一坐,盐商养的那些盐枭,土鸡瓦狗而已。

    还有一位海刚峰掌纛!

    此次清查,扬州淮安数得上的盐商都难逃一死,南京城里那些勋贵外戚,怕是也要被拉出来祭旗立威。我们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趟这趟浑水了。”

    赵锦、张翀、董传策连连点头:“少湖公英明。太子亲自出手,犹如太阿出鞘,不砍几百颗脑袋,岂能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