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熊答道:“殿下,臣举荐大理寺右寺丞庞尚鹏庞少南。”

    “大理寺庞尚鹏?”朱翊钧点点头,“此人本殿知道,龙塘先生,你说说他的履历和长处。”

    “是殿下。庞少南是臣的同乡,广州府南海县人士。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先观政兵部,而后除江西饶州府乐平知县,颇有政绩。

    嘉靖三十七年迁福建道监察御史,嘉靖三十九年迁河南巡按。汴梁强宗多挠法者,少南首锄抑之,藩封敛戢,贪墨之吏望风解印绶而去,时称‘庞铁面’。

    嘉靖四十年迁浙江巡按,打击缙绅豪强,检举他们纵容子弟和僮奴倚势横行、鱼肉人民等罪行,奏准朝廷剥夺他们的官职。

    同时少南察举地方赋役名目繁多、负担不公、实物和劳役的征发酷虐等弊,在浙江初行里甲均平法,行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

    “十段锦法?本殿听说过,就是将十甲内丁粮通融分为十段,分定十年。

    凡官吏、举人、监生、生员及军灶匠丁等按例应优免者,开列名单于每甲名册之前,如某某在各甲内俱有丁粮者,只在一甲内优免。

    此举倒是解决了优免太滥、赋役不均等些许问题。”

    叶梦熊连忙起身拱手答道:“殿下英明。”

    朱翊钧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至于一条鞭法,本殿也听杨金水听说过,还叫他做了详细调查,写了条目折子上来。

    庞尚鹏先在余姚、平湖两县先行试点。恩,这一点很好。任何新政,利弊难以预知,先试点是最稳妥的法子。

    少南先生这点做的好,先试点再总结经验,而后在浙江全省推广。”

    朱翊钧喝了两口热茶,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一条鞭法的具体做法是首先有步骤、有计划地将岁编徭役通编为一条,全部折银,随粮代征。

    百姓缴纳了规定的银两后,就可以免充徭役。这样官民两利,百姓皆欣欣然称便。

    其次,以往百姓的徭役差事十年一轮,由十甲百姓轮流充任。而一条鞭法将徭役差事改征银后,则每户十年均摊,以十年之差责之一年,则重而难;以一年之役而均之十年,则轻而易。所以小民乐而从之。

    其三,将丁户分为二等,有田之丁编银适当增加,无田之丁编银量为递减。”

    说实话,朱翊钧当初看完杨金水递上来的密折,这才明白,张居正后来在万历初年的改革,一条鞭法,都是跟这位学的。

    朱翊钧甚至还从庞尚鹏在浙江的新政中,看到了摊丁入亩的苗头。

    庞尚鹏在浙江行这些新政,只不过是浙江巡按。

    虽然号称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看上去位高权重职宽。

    可是再怎么说也只是正七品官,地方有的是办法跟你扯皮推诿。

    庞尚鹏能以七品官阶在浙江全省推行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叶梦熊期盼地看着朱翊钧。

    王锡爵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庞尚鹏从浙江巡按任上被迁为大理寺右寺丞,实则是明升暗降。

    因为他在浙江巡按任上,除了力推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之外,就是拼命地上奏章弹劾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军务,主持东南剿倭的胡宗宪,弹劾他贪婪失律和侵克军需。

    胡宗宪是谁?

    当年世子党头号大将。

    后来胡宗宪被调去主持山西宣大边务,庞尚鹏这才停止弹劾。

    嘉靖四十五年他被调任大理寺右寺丞,有人传言说是胡宗宪报复,向太孙进谗言,对其明升暗降,将其闲置。

    说实话,胡宗宪真没有报复庞尚鹏。

    他身为严党残余代表性人物,被无数的人弹劾,庞尚鹏的弹劾奏章,混在里面还真排不上号。

    胡宗宪想报复,都还轮不到他。

    庞尚鹏被调任浙江巡按,是因为他的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得罪了浙江地方的官绅世家们。

    这些人终于忍无可忍,一番运作,把庞尚鹏给挪到大理寺当右寺丞,闲置起来。

    朱翊钧看过吏部的这道禀文,觉得庞尚鹏暂时去大理寺,其实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任何改革家,一旦侵犯到既得利益集团的的利益,都会遭到他们的反噬。

    自己要做的就是好好保护他们。

    庞尚鹏如此,以后的张居正如此,现在愿意去推动盐政改革的高拱也如此。

    “龙塘先生,既然你跟少南先生相熟,那就请伱后天上午,带他一起来西苑,与本殿聊聊。”

    叶梦熊大喜:“是,臣遵殿下令旨。”

    这时,黄锦急匆匆地跑来禀告道:“殿下,辽东送来八百里加急,是徐渭徐侍郎的奏文。”

    朱翊钧接过来一看,沉默了一会,“朝鲜国君臣这贪婪偷鸡的心啊,死性不改!黄公,派人去把理藩院石麓先生和海军局刘公请来。”

    “是。”

    戎政督办处海军局就在西安门,所以刘焘很快被召到。

    朱翊钧开门见山地问道:“带川先生,玄武水师现在何处?”

    “回殿下的话,玄武水师刚刚巡视完一圈朝鲜东西海岸,现在回了威海港休憩,补充粮草弹药。”

    “辽东镇清剿阿也苦河、合兰河一带的建州左卫女真人时,遇到朝鲜兵马打着助剿女真人的旗号,渡过钵门河,入我大明境内。

    文长先生不惯着他们,下令把他们全部缴械,计有马军四百五十骑,步军一千一百人。还有他们的安边都护府判官、兵马虞侯以下官员五十余人。

    现在放回十余人,叫他们回朝鲜王京报信,让他们国王遣使来我大明京城谢罪,说明兴兵犯境之原委。”

    王锡爵和叶梦熊对视一眼,居然有这样的事。

    不过两人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俩是新进之臣,想借此机会摸清楚太子殿下处理军国事的思路。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在屋子中间空地里来回地走动。

    “以前本殿提醒过辽东方面,叫他们提防狼子野心的朝鲜人。果然,被文长先生抓了个正着。

    文长先生虽然放了他们的人回去报信。只是朝鲜惯常走陆路入我朝。现在入冬,天寒地冻,道路难行。

    带川公,等会石麓先生到后,本殿会叫理藩院写一封国书,再遣一国使,正式质问朝鲜国君臣,为何犯境用兵,是不是想背宗兴乱?走水路过去,速度快些。

    叫玄武水师陪着国使送过去,郑重地告诉朝鲜君臣,这件事本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刘焘马上应道:“臣谨遵殿下令旨,马上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