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老先生,胡部堂、高部堂、黄部堂,请!殿下在紫光阁等着诸位。”陈矩在值房门口请道。

    高拱黑着脸站起来,跟着大家一起进西苑。

    他神情有些沮丧。

    上半年他派出二十四位得意门生,声势浩大地去两淮查盐政。当时气势搞得十足,有好事者还叫它为二十四天罡出京入淮,定可一举荡涤清澄盐政。

    结果不到三月,二十四人回来了二十一人,不仅人折了三位,还只带回来四十七万两银子,跟打发叫花子一样。

    去时有多高调,回来时就有多狼狈。

    自己和二十四天罡在朝野和东南一时间成为笑话。

    太子殿下接着出手,直接派出海瑞、王一鹗、徐养正三驾马车。

    尤其是海瑞,赫赫威名啊。

    朝廷明诏传到扬州,十大盐商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慌了手脚。

    到了高邮以北张家沟,居然有水匪劫船,意图杀官。

    这样拙劣的伎俩,怎么对付得了福建、江西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王一鹗。

    他先赶到淮安,把漕督抚标营兵马全部裁换一遍,从新军营、东南陆战营调了一批骨干过去,又从附近卫所选调了一批精锐。

    然后虚虚实实,严阵以待,布下口袋就等不法之徒入瓮。

    三驾马车还没到扬州,利令智昏的盐商们先送上一份大礼,把一份天大的把柄送到三位钦差手上。

    人家正愁没有借口,你倒送上门去。

    于是盐商背后的人也急了,冒出一桩江匪在江防营眼皮子底下,窜入运河,跑到江都城,灭了大盐商田家满门。

    而韩友卯是张家沟劫船杀官的幕后主使者。

    接到消息后,高拱实在很无语。

    在这三人面前,是你能灭口就可以灭口的?

    接下来又是振武营兵变。

    这个关头,还敢玩闹饷?

    你真当海瑞海青天、王一鹗王鱼鹰是白叫的吗?

    伱们是嫌他们手里的把柄还不够多是吧!

    自己要是盐商和他们背后的人,非得被这群猪队友活活气死不可。

    但是高拱回过神来,猛地发现这里面有玄机。

    扬州那群盐商,还有南京城里那些人,再蠢也是有限度的,里面多少还是有聪明人。

    从这一系列事件发生来看,都过于巧合了,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或许,扬州盐商和南京那些人都很纳闷,怎么就发生这些事情的!

    谁在幕后操控,搞出这么多往盐商和南京那群人背后捅刀子的事?

    高拱眼睛往前面的徐阶瞟了两眼。

    江南世家与扬州一江之隔,手能伸得过去。

    盐商在朝堂大佬们眼里,就是一群替别人保管财物的肥羊,难对付的是他们背后的人。南京勋贵和百官算是其中一伙。

    徐阶和江南世家积极掺和,多半是想废南直隶,设江南布政司,这对他们有好处。

    但是这一串的事,跟他们行事风格又不像。

    大开大合,很像此前世子党的作风。

    高拱的目光在胡宗宪身上转了一圈,心里有数了。

    码得,没错了,杨金水在上海啊!

    高拱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在两淮盐政上铩羽而归。

    自己没有太子殿下能折腾啊,暗地里一套招数下来,扬州盐商和南京勋贵们,已经是砧板上鱼肉。

    跟着大家一起进到紫光阁主阁里,徐阶带头,领着李春芳、陈以勤以及胡宗宪、高拱、黄光升给朱翊钧行礼。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诸位先生请起。赐座。”

    坐下来后,朱翊钧还是他的风格,直奔主题。

    “徐老先生、李先生、陈先生、胡部堂、高部堂、黄部堂,刚峰先生领衔,王一鹗、徐养正联署的《隆庆元年两淮盐政厘查疏》,想必诸位都看过了吧。

    还有张先生从南京发出来的《振武营兵变掠城弹压惩治疏》,也应该看过了吧。”

    徐阶代表众臣答道:“回殿下的话,臣等都过目了,事关重大,兵部、户部和刑部不敢擅专,转到内阁。内阁不敢轻拟,诚惶请旨。”

    “好,都看过,那我们就一件件来说。

    先说两淮盐政。刚峰先生在上疏里奏道,经过核销盘查,两淮盐政自嘉靖三十五年以来,各项舞弊,比如私分正盐、私盐,偷逃盐税等,折合银子高达两千七百万两银子,涉案人员高达二千九百四十五人。

    现在刚峰先生追回赃银一千零八十二万两,扣押田地一百三十六万亩,房屋三百九十六座,商铺四百七十六处,其余仓库、船只上千数

    涉案人员,缉拿到案者二千六百一十三人,其余的已经请刑部批发了海捕文书.”

    朱翊钧说到这里,忍不住摇摇头,“两千七百万两银子,孤称之为国朝第一贪腐案,不为过吧。”

    徐阶等人连忙点头附和:“殿下英明,此案金额巨大,触目惊心,确实是国朝第一贪腐案。”

    朱翊钧点点头:“既然是国朝第一贪腐案,就该好好办,办成一个标杆。黄部堂。”

    他点了刑部尚书黄光升的名。

    “臣在!”

    “对于这些贪腐分子,孤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必把犯人押解到京城来,来回折腾,浪费粮食和人手。

    刑部邀上都察院和大理寺,组成一个专案组,去到扬州,核查卷宗,审问犯人,勘实案情,当地审当地判!

    孤也给黄部堂一个原则,那就是从快从重从严!

    二千六百一十三人,就算全部判定弃市,孤也会马上批复。”

    听着朱翊钧杀气腾腾的话,众人心里发寒。

    果真是先皇的好圣孙,杀起人毫不手软。

    黄光升还想再争取一下,“殿下,如此与皇诰祖制不符吧。”

    “皇诰祖制里有说,贪墨六十两银子,要剥皮实草,黄部堂,这条祖制要不要遵循啊!”

    黄光升马上不做声。

    徐阶等人听到这里,心里也有数了。

    今天太子把大家叫到紫光阁来,还跟以前一样,不是“商议”大事,而是给大事定基调,然后大家各自执行。

    “两淮盐政被查了个底朝天,但是百姓们还要吃盐。两淮盐政占据天下盐产一半以上,查乱为了肃正盐政,现在该派人去匡正纠偏。

    派谁去?诸位先生有没有举荐?”

    众人无语。

    高拱很想举荐一位自己人,但是他想到太子殿下费尽心思搞出这么多事,怎么可能会放过两淮盐政?

    与其讨个没趣,还不如不出声。

    “那孤点一人,大理寺右寺丞庞尚鹏。他在河南、浙江做巡按,行十段锦和一条鞭法,很好。让他去两淮,整饬两淮盐政。”

    “殿下英明!”

    高拱心里庆幸,刚才自己幸好没开口。

    朱翊钧又跟众人继续讨论两淮盐政大案的处置。

    刑部派谁去,都察院派谁去,大理寺派谁,谁掌纛,然后如何分成几个小组,尽快在多久结案。

    缴获的赃银如何运回京城入库。

    高拱发现,太子殿下对这笔赃银一点想法都没有,话里的意思是全部入国库。

    太子英明!

    你可比先皇要慷慨大方多了!

    聊了半个时辰,把两淮盐政大案的事聊完,朱翊钧话题一转。

    “好了,两淮盐政大案聊完了,我们聊聊南京振武营兵变案。”

    这件案子不牵涉到钱财,但是牵涉到南京勋贵和百官,更加麻烦!

    众人不语,屋里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