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刘焘、徐渭、梁梦龙四人很快就被请到紫光阁勤政堂。

    见礼坐下后,朱翊钧指着叶梦熊和宋应昌对四人说道:“你们俩把出使朝鲜的情况给四位先生汇报一下。”

    “是!”

    叶梦熊主讲,宋应昌补充,两人巴拉巴拉把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胡宗宪、刘焘、徐渭、梁梦龙都是朱翊钧近臣,知道殿下的脾性,听到叶、宋二人的话,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

    这还得了!

    朝鲜君臣,实在是胆子太大了,不识天威煌煌啊!

    真当殿下苦心经营、重金打造出来的水师是摆设吗?那是专门震慑不臣外藩用的!日本国的惨状你们难道没看到吗?

    还敢犯天威!活腻歪了是吧!

    四人以胡宗宪为首,其余三人很默契地让他先开口。

    “殿下,朝鲜君臣拘于内斗党争,不服王化,不明天威,当严惩不贷。”

    “汝贞先生,你觉得当如何个严惩不贷吗?”

    胡宗宪直起身子,侃侃而谈:“臣认为当水陆并进。今年开春,辽东镇将对建州、海西女真继续用兵,松花江、长白山以北等生地捣毁巢穴,尽收其民。猪婆江、浑河等熟地,修路筑城,永固为疆。

    届时可转势东进,尽复长白山以东,被朝鲜无故占去的前元土地。

    水路,可依日本例,炮击海州、江华岛等港口,以示震慑。”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慢慢踱着步子。

    “今年开春,辽东第一当务之急就是巩固建州旧地,清荡海西女真。文长先生,图们汗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徐渭答道:“回殿下的话,我军清剿建州、海西女真的事,图们汗去年已经收到消息,接连召集属下商议。

    他们都觉得我大明正在清除侧翼威胁,有可能会对他们用兵,纷纷要求图们汗在今年春暖之后,对辽东发起侵袭。牵制我军,支援女真人。”

    朱翊钧点点头,“这就对了。我们的对手都不是傻子,会坐视我们把侧翼的女真人收拾完了,好全力以赴地对付他们。

    如果察哈尔部在西边对辽东用兵,北边的海西女真以及建州女真的残余,肯定会奋起反击。我军就是两边受敌。此时再分兵在东边收复故土,还有余力吗?”

    胡宗宪连忙摇头:“殿下,如果察哈尔部对辽东用兵,我军需要西、北两线作战,确实无余力越过长白山去收复旧土。”

    至此,坐在旁边的叶梦熊和宋应昌也明悟到,胡宗宪其实心里早就有数,知道图们汗今年开春以后会对辽东不轨,国朝在辽东的兵力会相对紧张,没有余力因为朝鲜君臣不识天威,就向东用兵。

    但是自己二人说了出使朝鲜的情况,朝鲜君臣这么不给面子,胡宗宪等人肯定会顺着梯子往下说,要严惩不贷,难不成还要说轻轻放过。

    这就是为臣之道,值得学习。

    更重要的是,胡宗宪等人清楚太子殿下睿智,会权衡利弊,不会头脑一发热就胡乱做决定。

    所以刚才君臣一番微妙对话,把情况都传递地明白无误。

    殿下,辽东陆路兵力不足,暂时没办法严惩,要不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

    果然,朱翊钧似乎料到了如此,很自然地点头道:“陆路不行,水路?嗯,海州港,江华岛,孤记得这两处海港码头,商铺仓储,都是大明海商一手修建操持的。”

    主持海运处的梁梦龙马上答道:“殿下英明!”

    那就不能炮轰,打得都是自家产业,毁的都是自家财产,不能做这样的傻事。

    听到这里,叶梦熊和宋应昌对视一眼。

    难道我们对朝鲜这个无赖,居然无从下嘴了?

    两人顿时觉得有点气闷。

    我大明水陆两师军威,这两年前所未有地强盛,居然吃不住一个朝鲜?

    朱翊钧转了两圈,一回头问徐渭:“文长先生,藩情咨访处归伱管着。朝鲜有什么情况?”

    藩情咨访处接管了商业调查科在海外的情报网,发展迅速,尤其在日本、朝鲜、安南、占城、暹罗广布眼线,深埋暗桩。

    徐渭一听就知道朱翊钧想问什么。

    绝不会是问朝鲜现在是不是太平无事,肯定在问内部有什么矛盾。

    “回殿下的话,咨访处有探知到,朝鲜除了朝堂上党争不休,全罗道、尚庆道等地,因为天灾人祸,民怨沸腾。”

    众人一听,都在猜测殿下想怎么下手。

    “民怨沸腾啊!苛政猛如虎。这点,前朝历代都有过深刻教训。

    秦末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汉末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唐末的‘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元末的‘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历历在目。”

    朱翊钧默然了一会,“卓吾先生(李贽)主持的宣教局在总结前朝历代的这些民乱浩劫,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自己要总结教训。朝鲜是大明藩属国,也该让它总结教训。

    文长先生。”

    徐渭精神一振,马上答道:“臣在!”

    “藩情咨访处着手计划,挑选朝鲜民怨最深的地方,最好东南西北,分布开来。两手准备。”

    朱翊钧做了一个手势,祁言马上示意司礼监的一位小内侍在旁边执笔记录。

    “第一,收买贿赂当地官员,让他们使劲地贪。多运些奢华的东西让他们买,怂恿他们广修寺庙道观,延请高僧大德,多做佛事,打蘸祈福。

    花费多了,自然就会去对当地百姓敲骨吸髓,横加盘剥。

    另一方面,派遣人手挑拨煽动当地失意豪强,锦衣卫缴获的白莲教、无生老母的那些小册子,整一些给他们,让他们武装一下头脑。

    再把南直隶、九边军改淘汰下来的刀枪兵甲,运一部分过去,丢弃在山野之间,叫他们去捡好了。告诉他们这是老天降下神谕,叫他们倒反天罡,重塑人间。

    然后藩情咨访处居中,暗中协调好。东边起事,朝鲜官兵去镇压,等到兵力空虚,西边起事。然后北边,南边,陆续依次寻得时机起事,让朝鲜朝堂疲于应付。

    孤知道,朝鲜官兵,武备荒弛,但是那些百姓义军,恐怕更烂。烂中更有烂中手,藩情咨访处得好好帮衬他们,不要这么快被朝鲜官兵给扑灭了,浪费我们一番苦心。”

    不仅胡宗宪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就连奇智诡谋频出,自诩当代贾诩陈平的徐渭,都听得不可思议。

    还能这样搞?

    朱翊钧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徐渭。

    徐渭被他目光一盯,浑身一哆嗦,马上起身应道:“殿下英明!臣牢记在心。”

    “嗯,藩情咨访处届时邀请宣教局的人一同参与其中。我们搞人家,也要谨防被人这么搞。宣教局的人参与其中,就是要总结经验教训,提供给国朝朝堂。

    就是要让大家看看,地方贪官污吏横行,横征暴敛是如何激起民乱,如何席卷地方,如何虐杀官吏和豪强的!”

    胡宗宪等人也坐不住了,起身齐声道:“殿下英明!”

    看大家意见一致,没有出声反对,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

    朝鲜小国,以为我没办法收拾你是吧!

    小样的,有的是办法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