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岛。

    李兴摇了摇头,“光着屁股逃出来?差不多了。朝鲜国主都惨到这个地步,地方那些世家大户,据说满门被杀,极其惨烈。真是人祸远胜于天灾啊!

    真希望大明的那些世家们来看看,看清楚一味地敲骨吸髓,盘剥压榨,到底是什么后果?他们稍微少赚到钱,就有士林帮他们说话,就有御史大喊与民争利,国之不国。”

    李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贫苦百姓被盘剥,要不默默忍受,要么被压榨到了极致,就如同朝鲜这般。饥民变暴民,绵羊变饿狼。

    真希望宣教局和商报社的人看到,记载下来,给我大明那些养尊处优、却还不知足的家伙们看看。”

    李兴一番感叹让卢相和张恺一时愣住了。

    今天李领事是大受震撼,有了这么一番发人深思的言论。

    卢相是武将,自有自己的看法,暂时没有说出来。

    张恺有些感同身受,但最后摇了摇头,“没用的,那些人看了朝鲜这些惨状的报道,不会放在心上的。他们只会当成逸闻野趣来听,然后还感叹一番,仁德不修,自有天惩。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尤唱后庭花!就算隔着一江,都无法震醒他们,何况隔着一海之水的朝鲜。”

    卢相呵呵大笑,随即又有些感慨:“李领事,张代办,你们可比庙堂里某些衮衮诸公,更加忧国忧民。”

    “位卑不敢忘忧国!”

    “哈哈!”三人对视大笑。

    旁边站着的一位江华岛领事所的书吏,目光闪烁,似乎把三人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李兴开口道:“要不去见见朝鲜国主?”

    “他们收拾好了吗?贸然去拜访,看到他们狼狈样子,对客人来说就十分地无礼了。”

    张恺反问道。

    “我临时征用集市附近一家宅院,安排给朝鲜君臣,这会应该差不多,先去看看。”

    “好。我这边也安排得差不多。水师已经布防整齐,陆战营也在岸边修筑工事,严阵以待。去看看。”

    三人联袂来到那家宅院。

    这是一家不大的院子,临街是商铺,现在成了朝鲜护卫官兵暂住的地方,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面色沮丧,眼色里却都带着庆幸之色。

    前院内或席地而坐,或站着三四十位官员,都是刚刚闻讯跑来护驾的朝鲜官员。他们气还没喘匀,脸上满是尘土,就在中气十足地吵架。

    听通译说,他们分成两派,在互相指责对方,蒙蔽君上,施政不当,是大奸臣,是这次民变的罪魁祸首。只要把这些奸臣的首级传檄四方,朝鲜的民变就会不战自定。

    真他码的一群奇葩!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攀扯这些玩意,看来你们真是咎由自取!

    朝鲜国主李昖和他的嫡母仁顺王后,以及两位嫔妃,几位内侍住在后院。

    通报一声后,李昖在后院里的北屋里会见了卢相、李兴和张恺。

    “大明北海水师副统制、威海营统领卢相;大明理藩院江华岛领事张兴;大明理藩院江华岛商务代办张恺,见过权知朝鲜国事大君。”

    李昖穿着一身朱色的团龙蟒服,头戴善翼冠,例如大明藩王,坐在上首座位上,脸上的仓惶藏都藏不住。

    他脸色惨白,双目失色,仿佛魂游天外。

    旁边一位老内侍咳嗽一声,李昖身子一颤,连忙坐直,挤出一点笑容来:“天朝三位上官辛苦了。救我朝鲜君臣军民于水火,本君感激不尽,以后定有回报。”

    他说话的声音颤颤巍巍,语气干巴巴的,就像是从干燥的沙子堆里挤出来的一样。

    卢相面见过好几次太子殿下,据说朝鲜国主比殿下还要大上三四岁,但这气度真的是天壤之别。

    龙凤之姿与土鸡瓦狗的差距!

    卢相上身笔直,如同一根标枪一样,端正地坐在座位上,不开口说话。

    李兴作为全权代表,开口答道:“大君受惊了。现在已然到了江华岛,请放心。这里有我大明水陆兵马一万五千余人,船坚炮利,兵甲鲜明,定会保护大君周全。”

    李昖听到大明水陆兵马一万五千余人,眼睛一亮,腰不塌,脖子不歪,头也直了,连声说道:“一切都仰仗天朝上官维护。”

    突然有女声从侧屋传出来:“三位天朝上官,能否尽发水陆大军,顺汉江而上,收复汉城,靖平朝鲜,施宗主之恩,周藩属之全。”

    卢相三人面面相觑,这位谁啊?

    李昖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这是本君嫡母,仁顺王后。因本君年少不知事,仁顺王后垂帘视政。”

    你多大了还被先王后垂帘听政?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自家太子殿下,何等神奇。

    卢相沉声答道:“大君,先王后娘娘,本朝国制周全,军法森严,擅自在外藩用兵,不是吾等所能决定的。”

    李兴答道:“我三人已经具折上奏此事,且等朝廷裁定。”

    侧屋里的仁顺王后还没开口,李昖连声说道:“朝鲜乃大明最忠顺之藩属,一切还请大明天子庇护,务必上奏天子,请施雷霆之威,救朝鲜于水火,施外藩与重生!”

    说着说着,李昖居然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呜呜!都赖天朝庇护,呜呜——!伱们可要庇护我们啊,千万不要弃我们不管啊!呜呜!”

    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李昖,卢相、李兴和张恺面面相觑。

    这就是朝鲜国主?

    怎么看上去跟破了财的地主老财傻儿子一个鸟样啊!

    “报!”

    有朝鲜禁卫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上身上全是泥泞,仿佛从泥潭里钻出来的。

    “怎么了!”

    李昖吓得浑身一缩,就像一只从巢窝掉落到地上的鹌鹑,旁边的老内侍连声问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不好了!乱军杀过来了,他们在对岸烧杀抢掠,现在正在整装布阵,收集船只,准备渡海杀到江华岛来!”

    哗!

    侧屋里听到尖叫声,还有咣当桌椅倒地,瓶壶摔碎在地的声音。

    李昖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双眼翻白,让人担心他下一息就会抽过去。

    外面无比杂乱喧闹,男叫女哭,乱成一锅粥。

    刚才还在中气十足指责对方的那群朝鲜官员,叫得最大声,就像一群被端了食盆的饿狗一般,胡叫乱吼。

    “快走啊!”

    “这里不安全!”

    “快些跑吧!”

    “跑去哪里?无路可逃了啊,呜呜,天要绝我朝鲜啊!”

    中间还有头脑清醒的。

    “护住君上,不能让君上落入乱贼之中!”

    “我们尔等忠义之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要为江山社稷,舍命护住君上!”

    “大家不要慌,我等去大明领事所请愿,请大明发天兵,荡平妖霾,维护纲常。”

    “对!我们去大明领事所,去水师请愿,请得煌煌天军,绥靖定境。”

    一群人呼朋唤友,十分高调地离去,中院、前院很快就变得寂静无比。

    这叫什么事。

    卢相、李兴和张恺只好安慰了两句,悻悻地告辞,转回江华岛领事所。

    领事所所在地为大明新筑的江华城,在江华岛西北角,连着西边的军民两用港口。

    夯土而成,开东西北三门,城楼用红砖和水泥围砌而成。城墙高一丈二尺,后两丈。城里除了领事所,还有商务代办所,商铺,货栈和酒楼饭店。

    地方不大,在大明境内,连一座小县城都不如。可是在朝鲜人看来,却是一等一的雄城。

    加上有数千大明水陆驻军,朝鲜人觉得比汉城还要牢固。

    卢相、李兴和张恺一行人回到江华城,看到东门聚集着上千朝鲜人,为首的正是刚才还喊着要舍命保护君上的那些朝鲜官员,一个个慷慨激昂地说道:“我们要进去,我们要向天朝上官请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