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帆和舵机都被打坏了,我们很难逃出生天。与此如此,不如掩护同伴们突围。我大明水手,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蒋船首说完,扫了一圈围在他周围的水手们,缓缓说道:“谁要是怕了,就下船去,舢板还等着。转去其它船上,我不会怪他。”

    水手面面相觑,有一位水手左右看了看,举手问道:“蒋船首,我们要是死在海上,顺丰社会照顾我们的家眷吗?”

    蒋船首笑了笑,“我们顺丰社是杨公公一手创办的,背后的大东家是太子殿下。杨公公仗义,殿下仁德,我们是感同身受,有什么好担心的。”

    水手笑了,“那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等了一会,先是一位水手,随即第二位、第三位,合计有二十一位水手站了出来。

    他们低着头,羞愧地不敢对视站在甲板上的同袍们。

    “好了,”蒋船首脸色不变,挥挥手,“你们抬上受伤的同袍,还有死难兄弟的尸首,赶紧转移到甲二号去。”

    二十一位水手悄无声息地爬下船舷,在夜色中消失。

    蒋船首转身说道:“兄弟们,准备好家伙,跟他狗日的西班牙人干到底!丢他个老母,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对,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一个!”水手们纷纷应道,然后四下散开,紧张地忙碌起来。

    收拾杂物,推出火炮,摆好弹丸和火药包,弯刀长矛和火铳也都一一发到手。

    蒋船首正四处检查着,一转头看到船舷上爬上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甲二号的炮长,他带出来的徒弟之一。

    “许炮仗,你们来干什么?”

    蒋船首火冒三丈,大声喝问道。

    许炮仗笑嘻嘻地答道:“走了二十几个人,死伤又有二十几个人,甲六号这里缺人手。石头准备亲自带队过来的,可是甲二号也需要船首,我叫兄弟们按住了他,就带着十五个兄弟过来了。

    他们都是自愿报名的。”

    他身后的十五位甲二号水手们,纷纷露出憨厚的笑容,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的船首,我们都是自愿的。”

    蒋船首双目湿润,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黯然地说道:“我的好兄弟!”

    他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对许炮仗说道:“你把多余的火药、震天雷装在一起,堆在中间舱位,做好准备。”

    许炮仗知道这个准备是什么意思,凝重地点点头,带着几个人转头下了船舱。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天色慢慢变浅,从黑变成紫,又变成深蓝,最后东边的天海一色透出亮光。

    蒋船首也看清楚了大概情况。

    十四艘卡瑞克帆船,六大八小,大的跟自己的船差不多。没有挂旗号,只是挂着几面骷颅旗。

    外围有大小三四十艘海船,船型跟广船相似。

    安南莫家的船!

    蒋船首大骂道:“胆小如鼠的家伙,敢做不敢当!伱不挂旗就以为老子认不出你们来了!闻着味老子就闻出你们是西班牙人。丢你个老母!二副!”

    “在!”

    “给其余船只发信号,告诉他们,西班牙人联合安南莫家袭击我大明海船,向我大明开战!请诸君保重,冲出重围,回去后向朝廷禀明,为我等报仇!”

    “是!”

    信号一一发出,也得到了回复。

    “甲六号的兄弟们,一路走好!”

    “甲六号的兄弟们,我们会替你们报仇的!”

    蒋船首听完二副的回禀,笑了笑,“这群扑街,待会可要跑快些,不要辜负甲六号兄弟们。”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大声道:“把能升的帆都升起来,向东全速前进。许炮仗,所有火炮准备,自由开火,进入射程就给老子打!”

    “是!”

    甲六号一马当先向东冲去,敌船没有想到它这么猛,队形被猛地冲乱,其余甲二、甲三和甲四号船趁机向北、向南、向西三个方向分开逃散突围。

    炮声四起,打破了朝阳下海面的寂静。

    一团团硝烟腾起,向四周弥漫,很快就如同晨雾一般笼罩着这里。

    半个时辰后,炮声逐渐稀疏,硝烟慢慢消散,刚才激战的战场终于显现出来。

    甲二、甲三和甲四号三艘船消失得无影无踪,甲六号船被六艘卡瑞克船和数十艘海船团团包围。

    甲六号船千疮百孔,甲板上躺满了人,非死即伤,鲜血把大半个甲板染成了黑色。

    前桅杆断了半截,三根桅杆上的帆都掉了,光秃秃的竖在那里。

    船首的斜桅杆也被打得残破不全,原本绑好的三角帆像块破布一样挂在上面,一角垂在海面上。

    艉楼上更是跟个破篓子一样,到处是缺口弹坑。舵盘也只剩下一半,舵手趴在舵架上,只剩下半截身子。

    满脸是血的蒋船首从甲板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了看围得越来越近的敌船,嘴里骂了一句。

    “扑你个老母!”

    他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哆嗦地打开,一吹,有火,又插了回去,缓慢又坚定地走下船舱,嘴里还唠叨着。

    “老子宁可炸了,也不让你们这些扑街闻到味。

    老子拜了半辈子菩萨,求保佑平安,想不到还是不能死在家里的床榻上。

    丢你个老母!下辈子再也不当跑海人了!”

    蒋船首嘴里骂骂咧咧地从二层甲板走到最下面船舱。

    许炮仗躺在一门炸得只剩炮架的炮位上,全身发黑,左边的手和脚都没了,咕咕地冒着血水。

    他对着蒋船首,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

    蒋船首看着他,泪水流在黑漆漆的脸上,冲开两道水迹。回了一个笑容,更加坚定地往下走。

    一艘卡瑞克帆船艉楼上上,一位西班牙指挥官在叽里咕噜地大喊着。

    几艘卡瑞克船和安南船靠得跟近,有数百人站在船舷,纷纷向甲六号抛出带爪的绳索,有的抬着跳板往甲六号推过去。

    几位胆大的西班牙水手先荡了过去,站在甲板上看了一圈。到处是死尸,还活着的水手都奄奄一息,无力地看着他们,脸上露着不屑的讥笑。

    西班牙水手走了一圈,转头欣喜地大喊起来。

    意思是这艘大明船只的人都死光的,剩下的要么没有战斗力,要么都躲起来了,胜利和船上的财富属于伟大的西班牙海军。

    刚才这一仗打得太艰难了,周围的船上站着的上千西班牙水手,无比欣喜万分,举起刀枪欢呼,有的举着火绳枪砰砰乱放。

    这些该死的东方异教徒,终于打败他们了,太不容易了!

    那些安南莫家船只上的人莫名其妙,跟着一起瞎起哄。

    突然间,一团火光从甲六号甲板上冒出来,然后无数的木板碎屑在火光中四处乱飞,横扫着周围的一切,最后巨大的声响,把所有人的耳朵都震聋了。

    爆炸把甲六号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几乎分成两截,海水迅速吞没了它,在短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彻底沉没在碧蓝的海面上。

    受它波及,一艘卡瑞克帆船和两艘安南海船受到重创,跟着沉没。还有七艘船只船体受伤,水手死伤惨重,有数百名之多。

    陈桂昌站在甲二号的艉楼上,看着远处一团黑烟,像一根线似的在海天之际升起,噗通跪倒在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