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嘿!”

    海瑞嘿嘿笑道:“臣拿其他人的钱财是受贿,拿殿下的钱财,是恩赏,臣拿得心甘情愿。而且殿下的钱,臣也知道,不是盘剥民脂民膏得来的,臣拿得心安理得。

    自从有了殿下救济,臣和老妻儿女,不用再一月二十天啃咸菜了。”

    朱翊钧欢快的笑声在湖面上跳跃,如同那粼粼波光一般。

    “哈哈,还是海公肯说实话。大明做官,确实苦。太祖皇帝的举措是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喂饱。

    当官的也是普通人,也要养家糊口,这不是逼着他们贪污吗?现在户部高部堂正在搞俸禄改制。

    以后官员收入,俸禄将只是一部分,它是祖制,我们不动,但可以搞职位津贴、办差补贴以及各种福利。

    俸禄不够用,津贴来补。海公,你不会反对吧。”

    “殿下,臣不会反对。臣只是反对贪污受贿,朝廷发多发少,臣不反对。不过臣觉得,既然朝廷体恤官吏,用津贴让大家吃饱穿暖,那么此前的那些摊派和陋俗,就要统统废除掉。”

    “哈哈,海公跟孤想到一块去了。

    此外,光禄寺和吏部正在整饬吏治,全面改制官制。海公啊,地方胥吏害民十分酷烈,你应该知道的。”

    “臣知道。臣以前做淳安知县,以及巡按各地时,除了盯官员贪腐失职外,重点就是盯胥吏。

    知县知府浑浑噩噩,躲在官衙里寻欢作乐,其实对百姓危害不大。反倒是那些胥吏,左管讼狱官司,吃完被告吃原告;右管田册赋税,上下其手,盘剥敲诈。

    受害的全是普通百姓,不堪其苦啊!殿下,你要如何整饬吏治?”

    “海公,还是如官员例。要想让胥吏遵纪守法的干活办差,就要给人家足够的俸禄。不能像以前,活要人家干,却不给人家发钱粮。这就好比叫黄鼠狼守鸡窝,恶狼看羊群。

    这些胥吏手里有了权,怎么可能不贪不作恶?上面官员又要靠着他们办实事,一味地体恤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结果苛政越演越烈。

    孤的意思,官署的胥吏,包括书办、记室等等,一并收编,列为未入流吏员,磨堪可升为正从九品。所有官员,皆由从八品算起。

    有了品阶,就可以算俸禄,再按照资历、官阶、职位算津贴,让这些吏员们也有足够的钱粮养家糊口。”

    朱翊钧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朝廷体恤他们,他们就要恪守职责、廉洁奉公,否则的话,皇法官律自会收拾他们。”

    海瑞想了想,“如此也好,算是整饬胥吏的一个法子。那如何招录他们呢?不能现在州县的一并收进来的吧?”

    “光禄寺正在给各县、州、府以及布政司定机构、明职责、算定额。”

    “如何定明算?”

    “一县一般只设户、工、礼三房,专管地方户籍田册和赋税、营造转运和河工、以及教化学校。

    知县总领一县之事。

    县丞纠官邪、戢奸暴、平讼狱、雪冤抑,直属提法按察司。

    主簿总领县衙庶务。其余再设警巡局,以从八品县警巡使领事.

    一县机构确定,再根据该县的冲、繁、疲、难来确定县衙各机构吏员人数,依次类推至州、府、布政司。海公,这就是定明算。”

    海瑞点点头。

    “如何招录吏员?光禄寺与吏部定下条例,从今年开始,花两年时间,援院试例,分府对下辖各县的书办胥吏进行分科考试,合格者补为吏员,正式入吏部名册。

    此后行《招录吏员条例》,由各布政司援乡试例,举行吏员招录考试,按州县缺额统一招录吏员,经学习培训后再分拣各州县。”

    朱翊钧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海瑞听明白了。

    “殿下给臣解释得十分清楚。定明算之后,一县用多少官员,一月俸禄津贴多少,清清楚楚;一州一府,乃至一布政司,都清楚明了。

    臣还听说户部高部堂正在推行预算制,每个衙门,包括州县,一年用多少钱粮,用途何处,或用修葺城墙,或用于搭桥修路,或救贫赈孤,或办学教化必须算得明明白白。

    再加上殿下刚才所说的定明算,以后大明一年收多少钱粮,支出多少钱粮,花在什么地方,都能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殿下,真要是做到这一步,可是旷古烁今的良政啊!”

    朱翊钧很高兴地说道:“能得海公赞同,孤甚感欣慰啊。”

    海瑞直白地答道:“臣走了许多地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浑水摸鱼,就是因为田册赋税不清,就是大明上上下下到处都是一笔笔糊涂账,豪右大户才有机会与胥吏勾结,瞒上欺下,盘剥百姓。

    所以殿下要清丈田地,要定明算,要推行预算制,一切的目的就是要把水澄清,不给豪右胥吏浑水摸鱼、瞒上欺下的机会!”

    朱翊钧越发地高兴,“海公能理解孤的苦心,就算天下人都不理解,孤也无憾无悔啊!”

    海瑞恭声道:“殿下言重了!殿下一心为大明,一心为黎民社稷,拳拳赤心,臣能感受得到。”

    朱翊钧挥挥手,“好了,海公不要再吹捧孤了。孤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该做这样的事。对了海公,从南直隶回京也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想着去哪个衙门?”

    天底下或许只有海瑞一人,朱翊钧会问他,伱想去哪里,我给你安排。

    海瑞摇摇头,“臣对人对事过于苛刻,到哪里都是人憎鬼厌。臣还是回通政司吧。”

    回通政司,等于赋闲在家。

    通政司那个衙门,以前跟五寺翰林院一样,闲得蛋疼。

    现在中枢改制,五寺焕然一新,有了实权,马上成了热门衙门。清闲衙门就只剩下通政司和翰林院。

    但海瑞只是举人,想进翰林院还不够格。

    朱翊钧摆了摆手,“通政司就算了,那不是海公该去的地方。这样,海公去都察院,挂个右副都御史的衔。

    辽王不日要押解到京,届时由海公领衔专案组,审理此案。”

    海瑞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殿下,辽王确实名声不佳,但是世上有些事众口销金,不能全信。臣想去一趟荆州,实地勘查情况,再来审理辽王的案子。”

    我的海青天,现在没有高铁,你说去就去,说回来就回来。你去荆州实地勘查,一来一去,少说也得半年。

    不过朱翊钧转念一想,自己用海瑞审理此案,目的就是自己要开始收拾宗室,在第一步时不能授人以柄。

    海青天审理出来的案子,天下人都认同。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这么着急,他想去就去呗。

    “好,海公再休息几天,就去湖广巡按一回。海公在南直隶惩治了几十位贪官恶吏,还逼得徐府吐出三十万亩良田,东南百姓无不称赞。也该让湖广百姓,沐浴一下凉爽的海风。”

    海瑞连忙答道:“臣惶恐,殿下缪赞了。”

    祁言上前说道:“殿下,天色已晚,该回书房看书了。”

    此话与其是提醒朱翊钧,不如是提醒海瑞。

    海瑞马上拱手道:“天色已晚,臣告退!”

    “好,祁言,替孤送送海公。”

    “是!”

    海瑞坐着二人软轿,晃晃悠悠回到家宅门前。

    舒友良上前拍门,自有老妪来开门。

    “老爷回来了。”

    进到前堂,海妻王恭人接住:“老爷回来了,刚才有少府监内侍,说是奉西苑令旨,送来十张富国银行的银票,合计五百两官银。”

    “嗯,这是太子殿下救济老夫。”海瑞不以为然地说道,取下官帽,脱下官服,递给王恭人。

    王恭人转身把官帽和官服摆在官架上,搭在屏风上,欣喜地说道:“殿下对老爷可谓是极为器重,听人说,殿下有意要提携你入阁?”

    海瑞洗了把脸,在座椅上坐下,冷笑两声:“我入阁?我早上入阁,这内阁晚上就得散伙。那不是老夫去的地方。”

    “那殿下委了老爷什么差事?”

    “巡按湖广!”

    “啊,又出京办差啊!老爷,殿下这是拿你当牛当马啊!”

    海瑞瞪了她一眼,“老爷我乐意!大哥儿,二哥儿呢?”

    因为有朱翊钧的照拂,海瑞长子海中砥、次子海中亮没有如历史上那样,在其入狱期间因病却无人敢冒风险来帮助而殇逝。

    王恭人答道:“刚从一念堂念书回来。”

    两子都是她所生。

    海瑞吩咐道:“把他俩叫来,老夫要考考他们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