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纶拉着魏学曾的手,急切地说道:“不由老夫不急啊。惟贯,你快说。”

    “宪台,学生奉命在辽阳安抚百姓,其中有包括归附投降的建州和海西女真.前些日子,图们汗率察哈尔部进犯辽东的消息传遍各处,百姓们惊恐不安,反倒女真军户和佃户,群情激愤.”

    谭纶脸色一变,“他们想干什么,内应外合吗?”

    魏学曾马上摆手答道:“不是,不是,宪台不要误会。他们是踊跃报名参军,要帮大明打图们汗。”

    “什么?”

    还有这种事?

    在明军进剿建州和海西时,对待女真人分几种情况。

    第一是负隅顽抗,抗争到底的。这一类无话可说,悉数斩杀。

    第二是实在是打不过投降的,这一类多半被送去开平煤铁矿。

    此时的煤铁矿跟几百年后的没法比,产量没法比,工作条件也没法比,全靠人在矿洞里钻来钻去,吊着气死风灯,驮着筐,把矿石一筐筐背上来。

    稍微先进点的,有轨道车,靠畜力绞盘车把矿车各拉上来。

    反正条件艰苦,雇佣大明普通百姓,需要厚利才能诱惑他们下井。北虏、女真、朝鲜、日本那些俘虏就属于性价比特高的劳力。

    不用给薪水,一日三餐管饱。甚至为了留住这些宝贵的人才,很多矿提高三餐伙食标准,还请了医生定期给他们检查身体。

    不吃饱怎么多干活,病倒病死了哪里再找这么好的劳力?

    还有一类是明军一到就投降的,或者稍微一打,明白实力悬殊后投降的,他们跟被俘获的人口一个待遇,分配到辽东各牧场农场干活,类似卫所军户,是为女真佃户。

    剩下一种就是主动归附的。这类待遇最高,分配田地或牧场,优先招募兵员。

    在辽西,戚继光麾下有一支海西骑兵团,兵员就是从这些人里招募的,是为女真军户。

    女真各部被递解回来后,谭纶叫人登记造册后,分发各处,其中佃户和军户划给辽东巡抚行署,由魏学曾接手。

    如何安抚处置,谭纶管得就少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女真人里这么快就有心向大明之人,数量还不少?

    “惟贯,会不会有诈?”

    “宪台有所不知,”魏学曾知道谭纶的顾虑,开口解释。

    “海西、建州女真,以部落分散各处,一部数十户至数百户,居于丛山密林间,以渔猎为生,过得极为艰苦。

    学生收编女真佃户二万三千二百户,丁二万六千九百口,妇孺五万七千口;军户八千七百户,丁一万零七百口,妇孺二万三千六百口。

    按照督理处廷寄令旨,佃户编为四卫二十千户若干百户。军户编为角、亢两部十翼若干都。这一年,学生走遍了军户所有的都,佃户所有百户。

    宪台,其实女真人在建州海西,过得也是极苦。”

    谭纶捋着胡须点点头:“本督听说过。建州女真与大明接壤,还可往来互货,多少能换些食盐、粮食、布帛回去。海西诸多女真人就跟野人一般,饮血茹毛。

    不苦他们也不会跟着王杲等逆贼袭扰辽东,肆意抢掠。反倒是不少女真头人,日子过得不错。负隅顽抗的多是他们和他们的心腹。”

    “宪台说得对。”

    魏学曾感慨道:“太子英明啊!他早早就定下计策,海西建州女真分别对待,冥顽不化者斩草除根。但是大部普通女真人区别对待,那些愿意归附者,优待;投降者以诚相待,吃饱穿暖,分配田地牧场维持生计。

    一番善举,那些女真纷纷感念太子恩德。许多女真人跟学生说,他们在辽东做佃户,比在建州海西当野人强太多了。

    有房屋挡风遮寒,不用搭窝棚住山洞;有粮食裹腹,有衣物御寒,有盐巴和药材保命.甚至孩童还能被聚集在一起,识字读书。很多女真人对学生说,他们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

    还有军户入军,在辽西戍边效命,不少军士屡立军功。大明现在赏罚分明,时不时有官府中人到军户颁布嘉奖令,赐下犒赏。军户自豪,佃户羡慕。”

    魏学曾感慨道:“巡视一番后,学生明白,女真人虽然未曾教化,但总归是人,以暖饱为第一要务。谁给他们饱饭吃,谁给他们衣物穿,他们就会给谁卖命。

    此次图们汗寇边,女真军户纷纷要求再送男丁从军,报效朝廷,立功领赏。不止如此,大批佃户请教书先生写了请愿书,以血签名,请朝廷广开门路,恩宽佃户子弟也能从军。

    学生想,这也是个办法,于是行文允了,一时间数万女真男丁汇集各县衙和巡抚行署。他们多半上山猎兽,与其他部族争战,见血杀人,比比皆是。

    学生选了好几日,择优选了一万着实可用的,带到沈阳城,在城外驻扎。

    宪台,城中兵甲军械不缺,也能抽调数百军校,分拣至女真军中,将其编制起来。然后潜行至抚顺城下”

    谭纶听懂了魏学曾的话。

    这支女真人编制起来,调动抚顺城下,那里有三万女真人,都是女真人,你知道哪个是图们汗的,哪个是大明的。

    趁其不备杀出来,先取庄兔台吉首级,杀散他麾下的察哈尔人。那三万女真人群龙无首,抚顺城魏建平再顺势杀出来,内应外合,定能将其杀溃。

    魏学曾啊,你还真是给我带来了惊喜,又带来了大麻烦。

    谭纶看着坐在对面的魏学曾,捋着胡须,默然不语。

    魏学曾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曾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恩威并施,在女真人中威望甚高。

    王杲等建州女真贼酋,皆服其威。后来被调去京城任光禄卿,王杲等酋这才跳出来叫嚣闹事。

    谭纶执行朱翊钧建州海西军略,力请把魏学曾调回来任辽东巡抚,继续镇抚辽东。

    不想他不知不觉,居然给自己整出一万女真兵马,还多是善于猎兽、见血杀过人“老兵”,进退指挥可能不行,但个人骁勇不用说,比一般民夫青壮要强多了。

    可是他们值得信任吗?

    魏学曾看出谭纶的顾虑,语重深长地说道:“宪台,自嘉靖四十三年,我大明屡屡重创北虏,威名远播漠南东北。隆庆年间,以平王杲叛乱为始,王师四出,荡平建州海西。

    大明武德充沛,天威煌煌,女真人畏威怀德,莫能勿从。”

    谭纶击掌叹道:“畏威怀德,莫能勿从。惟贯说得好!好!”

    他站起身来,在空房里转着圈,“而今也是一个契机,这些归附大明女真人是不是真心,一试便知!

    好,就用他们,是为奇兵,只要击破了抚顺城外三万女真人,辽东的困局就迎刃而解!”

    旁边的幕僚担心地问道:“要是这些归附女真人心怀不轨,当如何?”

    “辽东这口锅里来了九万鞑虏,也不缺这一万人。大不了,明年清剿的时候,多砍一万个脑袋。”

    谭纶转头看着魏学曾:“魏巡抚!”

    “属下在!”

    “本督调拨两百军校以及一万具兵甲弓箭给你。本督也会派人潜行至抚顺城下,递密信给魏建平,与你内应外合,定要破了庄兔台吉的这三万女真人!”

    “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