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黑着脸,不客气地对舒友良说道:“你这狗才,满院子就听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叽里呱啦。”

    虞秀才带着浑家和儿女连忙上前磕头:“恩人大老爷,谢你活我一家性命啊。”

    海瑞不在意地摆摆手:“暂且只能救你一家。先在这院子里住下。这院子分内外两院,你们有女眷,住内院。

    等我们把事办好,带你们离开泗水。你们可有亲眷可投?”

    虞秀才迟疑一会答道:“恩人老爷,我们虞家原籍绍兴上虞,曾祖中举人,迁泗水县丞而致仕,进而在此落籍。

    上虞故里,好几十年未曾联络,早就无亲可投。学生浑家的娘家,也断了联络十来年。”

    “那你们届时跟着先回淮安,再给你们寻条活路。”海瑞当机立断道。

    “谢恩人老爷。”虞秀才两口子带着儿女又连忙磕头。

    “你们不要再磕头了。我家老爷这辈子不知活过多少人,要是全来磕头,这泗水县城都挤不下。”

    海瑞瞪了舒友良一眼,两人一起把虞秀才一家扶起,叫张道、赵宽帮他们安置,然后掏出一张纸条给舒友良。

    “去街上给老爷置办些东西。”

    舒友良一看目录,顿时觉得不好:“老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海瑞瞥了他一眼,“老爷我做事,用不着你管!”

    “我的老爷啊,太夫人、夫人,还有少爷小姐都在府上等着你回去啊,你可千万不要犯浑啊。”

    “你个狗才!还管起本老爷的事来了,信不信我马上打发了你走!”

    舒友良长叹一口气,“好吧,你这驴脾气,谁劝得住啊。行,我这就去采办,大不了我陪你一起犯浑!”

    虞秀才一家看着这对奇葩主仆,主人不像主人,仆人没有仆人样。

    田生和赵宽却是早就习惯了,“虞秀才,一起吧,帮着你们归置归置!”

    “多谢两位壮士。”

    田生和赵宽帮虞秀才一家在内院忙碌,胡广生向海瑞汇报情况,张道在院子里守着,舒友良晃晃悠悠地出来。

    才走了半条街,突然遇到熟人,王大贵。

    正好,这泗水县城里舒友良又不熟,请王大贵带路,照方抓药,又快又省事。

    王大贵欣然应允。

    这可是他舅舅的大客户,必须照应好!

    带着舒友良转了一圈,把海瑞要买的东西都买好,王大贵有些奇怪:“你家老爷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管他干什么,反正没好事!”舒友良嘴巴撇了撇,“不管他,哥哥我请你去喝两盏,届时把酒钱算在采办费用里。”

    王大贵嘿嘿一笑,不吃白不吃,跟着舒友良进了一家不大的酒楼。

    点了一荤两素的下酒菜,再叫温了一壶酒,两人对坐喝了起来。

    “王哥儿,你真是泗水县的人?听你口音有点不像啊。”

    “舒哥儿不亏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耳朵灵。不瞒你说,我原籍莱州灵山卫,家父世袭百户。

    我两三岁时朝廷调家父到任城卫,守孔庙,护衍圣公府,家父举家迁居曲阜,还续弦了泗水城齐秀才之女,也就是舅舅齐兴安的姐姐。

    三年前,家父撞破孔府某人的丑事,于是被构陷丢官。家父郁郁而终,继母随后也病故,我们兄弟俩无钱,无法扶父母灵柩回灵山卫祖坟安葬。

    幸得舅舅怜悯,在齐家族地里划了荒地,安葬了家父和继母。”

    舒友良一听就听出意思来,“王哥儿,你盘桓泗水,四处钻营,不止是结庐守孝吧。”

    王大贵嘿嘿一笑:“舒哥儿看破不要说破。大家都是被孔家坑苦的人,心照不宣。”

    “不说,不说。码得,这孔家气数已尽,居然惹了这么多仇家。”舒友良举起酒杯,敬了王大贵一杯。

    “咦,王哥儿,刚才你说你兄弟俩,你还有个兄弟?”

    “是的,我还有个弟弟王小富,乃继母齐氏所出。

    两年前托了家父旧友同袍的门路,叫他投军去了威海卫,进了大明水师威海营,后来又转去了陆战营,这会正跟着兵部胡尚书在南海,打狗日的安南莫氏呢!”

    “胡兵部,汝贞公。”

    “舒哥儿也认识胡公?”

    “哈哈,这天地看着大,其实也小,转来转去,都是故人啊。”舒友良哈哈大笑,“你弟弟在汝贞公手下,绝对大有前途。到时候混个六级勋爵回来,光宗耀祖。”

    王大贵双眼闪着寒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恨恨地说道:“光宗耀祖是吾所愿,以报父仇更是吾等所愿!”

    安南升龙城南门外,一处明军木棚工事里,王小富对聂青说道:“聂参谋,咱们完成任务了?”

    “潘参军要的地形数字,都测完了,我们回去了。”

    “等雨停了再走。”

    “好。”

    看着外面连绵不绝、似乎淹没了整个天地的大雨,王小富对站在旁边的聂青说道:“安南这里的雨,真是邪乎,下起来没完没了,好像这里的龙王,比别处的龙王都要勤奋,太他娘的勤奋了。

    这么多的雨水,要是分三分之一给我们山东,给我们中原,年年都是好收成。”说到这里,王小富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黯淡。

    “收成再好,也只是富了孔家这样的世家大地主,多收了几石,又能多开一席酒宴。

    百姓们该挨饿还得挨饿。风调雨顺,好收成,对于百姓们来说,仅仅是保证他们不会饿死。

    要是少雨干旱,天灾之后必是人祸。人祸比天灾更凶猛。天灾只是饿死人,人祸却是要吃人。”

    聂青转头看着王小富,听着他嘴里的叨叨,没有出声。

    雨停了,王小富带着本队护送聂青和测绘队回到了前敌指挥所。

    潘应龙接过测绘数字,趴在桌面上,在舆图上来回比画了许久,最后狠狠一拍桌子。

    “吴总兵,此计比较冒险,但打仗嘛,哪有不冒险的!干不干,你最后拍板!”

    吴惟忠再确认一遍,“潘参军,此计可行吗?”

    “可行。总比你这么一炮一炮的轰,轰到猴年马月要强!”

    吴惟忠咬咬牙说道:“那就干!本将在胡督宪那里立下的军令状,南海水陆两军向太子殿下许下的军令状,三月已经过去两月,拼了!人死卵朝天!跟他狗日的老天爷拼了!”

    潘应龙哈哈一笑:“没错,拼了!这次灭莫氏之战,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升龙城里的莫氏军民,而是老天爷!

    我们要想按期完成军令状,就得跟老天爷拼一回!”

    说完,他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吴惟忠:“吴总兵,你帮忙准备好目录上的这些东西,再调一队骁勇给我,要敢玩命的!”

    吴惟忠接过纸条,边看边说道:“我老吴麾下的,都是骁勇敢玩命的。潘参军要人,就把护卫测绘队的那一队调给你。”

    “他们会操船吗?”

    “陆战营都是从水师转过来的,操船弄帆是吃饭的基本功。”

    “那好,那我们赶紧干,加油准备!”

    三天后,升龙城南门外明军前敌指挥所大帐里,聚集着数十将领和上百校尉,潘应龙开始布置任务。

    “经过三天苦干,各项准备都好了。刚才我出去转了一圈,检查了一遍,都妥当了。现在我部署如下”

    潘应龙把任务一一布置下去,最后说道:“今天是个黄道吉日,灭国功成,就在今日!吴总兵,请下令吧!”

    吴惟忠拿起令旗,对着众人喝道:“灭国功成,就在今日,众将校听令!”

    “在!”

    “遵令而行,开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