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从杭州回来了,领着养女先是去陆家找梅骨,得知梅骨回了娘家,赶紧又到了卫七巧家。

    卫七巧不在家,梅骨把卫青母女俩迎进了门。

    “我妈家里没有小孩,平常也就没有备零嘴,我给你们俩煎一双荷包蛋吧。”

    “不用不用,表姐你不用忙了,等下姑姑知道了不好。”

    在卫青心目中,梅骨连做娘家两个荷包蛋的主都没资格,梅骨只能落寞笑笑。对于卫七巧来说,娘家一针一线都是弟弟梅学文的。

    梅骨也不觉得没面子,毕竟卫青在娘家的日子也不比她好多少。两个人便闲话家常。卫青的养女一直乖巧坐在一旁,一副怕见生人的畏缩模样,倒也看不出卫青平常吐槽的她如何叛逆,只听爷爷奶奶教唆,一句话都让卫青说不得的样子。

    “这孩子和你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姨妈夸你了,还不说谢谢姨妈。”

    卫青推了她养女一把,养女给了梅骨一个怯生生的笑容:“谢谢姨妈。”

    “嗯,姨妈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月。”

    “小月,你知道吗?你长得和你妈妈一样,都是大美人,永和村里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漂亮小孩。”

    也许小月平常没被人这样夸赞过,梅骨的赞美让她既激动又无所适从。

    “光漂亮有什么用,不会读书。”卫青在一旁叨叨。

    小月是传说中的“状元子”,亲生父母是一对大学生,校园恋爱,还未走上社会就怀孕生子,于是为了各自的前途,便遗弃了孩子。都说“状元子”聪明,如果小月被引导得当,是不可能成为学渣的。

    “我不相信,小月看起来不但漂亮,还特别聪明,怎么可能不会读书?一定是你妈妈长期在杭州,对我们小月的学习情况并不了解,小月接下来考个一百分亮瞎妈妈的眼睛,好吗?”

    梅骨的启发教学,连萧鼎翔主任都是盛赞她高八度的,哄小孩子本就是信手拈来,小月的眼里顿时就放光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难得看见小月的笑脸,卫青的心情也放松了。

    她顺着梅骨的话问小月:“小月,好不好?”

    “嗯。”小月开心地点头。

    “那看看姨妈这里有没有什么书可以让小月看的。”

    卫青这么提议,梅骨便去翻出一套《法布尔昆虫记》,小月拿着书去一旁看,不打扰梅骨和卫青说话。

    卫青这才直奔主题:“姐,听说你要和表姐夫离婚了?”

    卫青刚从陆家来,知道这个消息,不稀奇。

    “你想劝我?”梅骨看着卫青的表情说道。

    卫青点点头:“姐,其实我也很想和堪龙书离婚,可是我不敢,离了婚,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离婚女人,名声多不好啊?”

    梅骨看着卫青,突然发现了一点:即便她自己读了书,上了师范,成了教书人,即便卫青走南闯北,赚过大把的钱,见过大世面,她们却还是很难摆脱原生环境带来的影响。

    这原生环境不单单是她们各自成长的家庭,还包括这一方故土、这文化背景、这世俗传统。

    她们作为婴儿,如一张白纸来到这个世界,被扔进染缸中,被各种糟粕洗脑,终于长成畸形的灵魂,试图凭一己之力突围,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仿佛一个浑身上下都戴满镣铐的人,得突破多大的阻力,才能向前。

    这阻力除了外力,还有来自长期的外力作用在自身而形成的内力。

    自己是自己的良方兼毒药。

    梅骨突然想到在世俗的流言蜚语中死去的阮玲玉……

    风刀霜剑能逼死的,始终是高洁又脆弱的灵魂。

    梅骨梅骨,以梅为骨,有梅的高洁风骨,更要有梅的凌寒绽放、不畏风霜、桀骜不驯。

    梅骨突然悟到干爹赠她这四个字的良苦用心了。

    “卫青,我送你们回去。”

    梅骨起身送卫青母女。

    卫青见天色不早,再坐下去,怕是要遇见回家来的卫七巧,她这次空手上门,恐卫七巧不高兴。

    卫青过去在东莞赚了不少钱,每次回来对卫七巧这个姑姑都没有什么表示,卫七巧为此意见很大,总是到雷辣珠跟前投诉卫青不知感恩,自己虽穷,但从前舍不得给自己家三个孩子买衣服买鞋,都攒钱给小卫青买的,就是因为看在小卫青死了亲妈可怜的份儿上,早知道她如此凉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好了。

    那时候雷辣珠就凉凉地来一句:“你才知道这孩子凉薄啊,你平常总怪责我这个后妈对她不够好,现在知道这孩子的心捂不热了吧?”

    卫七巧告状告到自己身上,多少没劲,便讪讪说:“这孩子从小没妈,没人教她人情世故。”

    姑嫂俩聊到这里,又要嘀咕卫青命不好、克母的话来,雷辣珠聊高兴了,回头还能把这话组装一下传到卫青耳朵里,就变成卫七巧说卫青命硬克母,于是卫青对卫七巧这个姑姑就更加不待见了。

    相看两厌的人,还是绕道走比较好。

    但是偏偏梅骨陪着卫青和小月走出家门口不远,就见卫七巧甩着胳膊回来了。

    “卫青回来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卫七巧眼尖,又大嗓门。

    卫青不得已,停下脚步,和卫七巧闲聊几句,便匆匆说要回家煮饭,改天再来看姑姑,领着小月,加紧脚步,走了。

    卫七巧看着卫青匆匆的背影,黑沉了脸色,问梅骨卫青上门提礼物了没有。不待梅骨回答,卫七巧就骂上了:“没良心的花娘子,小时候白疼她了,小时候,我舍不得买鞋给你弟穿,都买新鞋给她的,白眼狼,没良心……”

    一连串输出,骂得梅骨脑袋瓜子嗡嗡的。

    梅骨赶忙说学校有点事,要赶去学校一趟,拔腿跑了。

    梅骨走出老远,回头看,卫七巧已经回家去了,方才放慢了脚步。

    暮色沉沉,整个村庄浸润在暮色中,有一种别样的风情,梅骨却看得心绪沉浮,有些想哭。

    “梅骨,你站在这里干嘛?”

    梅骨没想到又遇到了老王书记。

    老王书记手上正拿着一幅图纸,大步流星走过来。

    “书记,您手里拿的是……”梅骨的目光落在老王书记手上。

    老王书记大方打开手里的图纸给梅骨看:“梅骨,你看,这是咱们村孝廉文化公园的设计图纸。”

    “孝廉文化公园?”

    “是啊,梅骨,光让村里人过上有钱日子可不够啊,咱们人活一世,不能只单单口袋富有,脑袋也要富有啊!”

    老王书记腾出一只手,敲了敲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梅骨心头叮的一声亮了:永和村里的人们这几年是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了,可是赌博的、打老婆的、闹事的……比比皆是,村民素质堪忧,精神文明不赶上,物质文明又岂能走得远?如果陆景升的脑子能变富有,她的婚姻还会有悲剧吗?

    ……

    ……

    陆景升已经绝食好几天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更别说出门装家具,健壮的小伙子很快就瘦了一大圈。

    景升爸唉声叹气,但也不出面劝,只拿景升妈撒气。

    景升爸一直都是个有意思的男人,从前景升爸跟村里一个女人好上了,景升妈知道了也拿他没办法,倒是那女人隔了一段时间,竟不让景升爸去她房里了,景升爸越想越气,一大早趁着那女人煮早饭的工夫,摸进那女人厨房,狠狠捏了把那女人的腰,吓得那女人惊叫起来,他方才解了心头之气。

    对于儿媳妇闹离婚导致儿子绝食这件事,景升妈一面受景升爸责备,一面心疼儿子,一面怪责儿媳妇多事。

    虽然陆景瑟一直说,梅骨要离婚可以,只要卫七巧肯把彩礼钱退回来就行。可是卫七巧那只进不出的抠门性子,怎么可能退彩礼?只怕还要借离婚的名义大闹讹钱。

    再说梅骨到底是吃公家饭的,陆家能娶到梅骨,在永和村里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不知道被多少村里人妒忌着。

    何况如今儿子闹绝食,看起来是不想要离婚的。

    儿子是喜欢梅骨的,不然也不可能被卫七巧那么羞辱,还要执意把梅骨娶进门。

    景升妈想了这些,便把一碗饭放陆景升床头,叹一口气,出门找梅骨去。

    景升妈很顺利在学校找到了梅骨,梅骨正上完课,抱着一叠作业本,从学校里走出来。

    景升妈上前拦住梅骨:“梅骨!”

    “妈,你怎么来了?”

    见梅骨还是喊自己“妈”,景升妈心头一软,其实梅骨是个好孩子,和卫七巧的性格不同,温顺,不惹事不作妖,但就是总与儿子吵架这点,让景升妈不太满意。

    其实景升妈自己心里也清楚,儿子儿媳吵架很大半是儿子不好,喝醉了耍酒疯,但明面上,景升妈不能认。她是景升的亲妈,必须帮着亲儿子。

    “梅骨,既然你还叫我妈,就跟妈回家吧,别再和景升闹脾气了,景升为了你闹离婚的事,几天都没吃饭了,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你就可怜可怜他?”

    “小夫妻哪有不吵架的?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牙齿和嘴唇还打架呢,梅骨你说是不是?”

    “再说了,景升为什么和你吵架,那是因为你是他最亲的人啊,他一天到晚装家具那么辛苦,肯定受气,回来只能把气撒在最亲的老婆身上啊,如果老婆都不能让他撒气,那他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指望什么人?”

    “指望你,指望爸,指望璟瑟。”梅骨说着,低着头越过景升妈,径自走掉。

    梅骨原本有些心疼景升妈总是替陆景升收拾烂摊子,但听景升妈絮絮叨叨讲到这份儿上,顿时倒胃口,不想再跟景升妈多说一句话了。

    景升妈看着梅骨的背影,就像拳头打在软棉花上,心里憋屈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