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距今已经很久了,但方为依然记得,当年十九岁,只有高中学历的他,在沪海面试求职的经历。

    拿着苍白的简历,看着高耸入云的大楼望而生畏;

    紧张、尴尬、被人拒绝后的不知所措;

    他其实并不内向,但求职上的沟通跟日常沟通不同,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就如同各种竞选一样。

    因为在乎结果,所以紧张;因为不自信,所以底气不足。

    过往的遗憾和经验,在很大程度上重塑了方为的性格和观念。

    作为一个生死大事都经历过的人,如今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台下的同学和老师,别的不说,你说让方为心里有紧张感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他对自己足够的自信,对成绩的自信、对沟通的自信、对实操的自信,而这些,就是他面对任何场合都不会紧张的底气。

    ……

    方为步履平稳地从自己的座位走向讲台,文素素一边鼓着掌,一边将讲台的正中间位置让给他。

    掌声依然在继续着,方为拿起粉笔,在[班长]一栏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他没特地练过板书,但字依然写的很好看,笔锋老练有力,没有丝毫的稚嫩感。

    转身,站在讲台上,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大家,开口介绍自己:

    “大家好,我叫方为,来自菠萝岛的东华村,这次上来是竞选班长的职位。”

    正处于变声期,少年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但气息十足,音量不算太高,却依然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洪亮。

    作为今天早上第一个自我介绍的同学,大家对方为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因为后来的人几乎都用了他自我介绍的模版。

    看着站在台上的这位同龄人沉稳自信的表现,众人觉得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因为,在想象中,参加竞选的人就应该是这样的沉稳和自信,像电视机里的主持人一样;而意料之外嘛……就是大家都是同龄人,为啥哥们你能这么淡定啊?!都不害羞、不紧张的嘛?!

    班上同学说不出气质这种形容词,总之在大家眼中看来,台上的方为像是学长、师兄,唯独不像是同龄人。

    介绍完自己后,方为就接着开始说了,无论是吃瓜群众还是准备也上去竞选的其他同学,这会儿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着——

    “今天站在这里,是带着对班级的热爱、对自我和集体的成长,来竞选班长这个职位。”

    嘶,这用词……哥们你语文考满分吗?这么会说?

    “首先,我分享一下我的个人优势。”

    “在成绩上面,我是我们年级新生入学成绩的第一名,各科成绩都是满分。”

    这句话一说,班上同学一片哗然,再也没有比这更有力量的开场白了……哥们你真语文满分啊,还各科都是满分,年级第一?!

    “在经验上面,我在小学的时候也担任过班长,有一定的协作经验和服务班级经验,我的性格外向,会主动与大家沟通交流,会尽我所能地帮助大家解决学习上、或者生活上的困惑和烦恼,同样的,我也会协助好老师的工作,服务好我们的班级,营造一个良好的班级氛围,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这里有个词挺新鲜的——服务班级;

    或许其他同学没太听清楚这个词,但文素素可是听清楚了,他说的不是管理班级,而是服务班级,看似一个词的差距,但本质却完全不一样了。

    方为对班级管理的理解,直接与她的理念不谋而合了!

    这可不就是自己最心水的班长人选嘛!

    “……最后,不管结果如何,我都热爱二班、热爱大家,谢谢!”

    说完,方为给众人弯腰表示一下感谢,然后转身离开讲台,步履平稳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好一会儿,安静的班上众人才想起来要鼓掌。

    从文素素开始,热烈的掌声响彻教室!

    方为上台时没不好意思,回到座位上,享受着这热烈的掌声时,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惭愧惭愧,降维打击了。

    一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柳知意,听了他的演讲后也在鼓掌,柳知意很是钦佩的样子,赞叹道:

    “方为,你说的好好。”

    “啊?谢谢。”

    方为的表现挺出乎柳知意预料的,反正在她眼中,能主动上台就已经是超级了不起了,更别提上台后还能讲的这么好,然后他成绩居然是年级第一诶!之前都没听他主动说过……

    柳知意不知道乡下中学里的年级第一是什么成分,但总之也是很厉害的了。

    不免得,对自己这位同桌有些刮目相看起来,觉得他各方面都比想象中的优秀好多。

    对方为的这番表现最满意的,那自然是文素素了。

    虽然早就内定好他来当这个班长,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也是希望他能起个带头作用,好让后面的同学勇于上台。

    却没想到方为的表现出乎预料的好,沉稳、自信、冷静、以及对班级管理工作的独特理解,他没有带演讲稿,但脱口而出的这些话,却是最标准的竞选稿模范,介绍了自己、分析了优势、提供了展望,想来有方为作为标杆,其他竞选的同学就知道该怎么讲了。

    现在想想,她给他开的这个‘后门’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了,哪怕有其他同学竞选,但文素素也确定,不会再有其他人比他表现得更好了。

    嗯……不对,提前打招呼还是有用的,不然这臭小鬼估计都不会上来竞选……

    文素素重新回到讲台中间,她微笑看着大家:

    “方为同学讲的非常好,我们的班干部不是为了管理班级,而是服务班级,那么,接下来是哪位同学有意上来竞选呢?”

    “……”

    话音毕,班上又重新陷入了沉默和细细的讨论声中。

    被晾在台上的文素素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糟糕,方为开了头是不假,但似乎有点好过头了,整得其他人不太好意思上来了……

    “下一位同学呢?班长位置没人竞选了吗?其他班干部的职位也可以呀,大家自信点!挑战下自己~!”

    “……”

    台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人上。

    采苓呢?不是说好要竞选体育委员的么,怎么不上?

    方为好奇地看向她的方向,却见徐采苓双手捏着小拳头抵在桌子边缘,椅子也靠后、身子半弯着,一副准备起立,却总卡在‘预备起立’的样子。

    好吧,看样子是紧张了,估计在背台词呢……

    正在文素素思考着该怎么圆回局面的时候,坐在一组四排、已经酝酿思考了很久的徐采苓,终于是勇敢站了起来。

    一瞬间,文素素和班上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徐采苓身上。

    徐采苓站起身来之前,哪有想到这场面啊,瞬间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原本修长有力的双腿,这会儿都有些发软,想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是坐回去好还是走上去好。

    “采苓,加油加油!”同桌杜佩佩暖心地给她鼓励。

    但似乎来着杜佩佩的鼓励不太管用……

    徐采苓有些求助似的把目光看向了第四组第四排的方为,在遇到困难时,她近乎下意识地就看向了他。

    两人目光对视。

    隔得太远,方为自然没法跟她说话,但他握紧拳头,相当明显地给她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不安的心跳在此刻舒缓了下来,像是隔空汲取到了他递过来的能量似的,徐采苓终于是鼓起勇气,往旁边跨了一步,离开了座位。

    “徐采苓同学主动上台了哦!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啪啪啪——”

    这会儿上台的是个漂亮女孩子,班上的掌声一点也不比方为刚刚的小,方为像刚刚采苓给他鼓掌那样,他的手掌也快拍烂——想省劲儿可不行,徐采苓一直盯着他呢,他要是敢偷懒,估计少不了被她戳脊梁骨的……

    这是徐采苓今天第二次走上讲台了。

    但此时的心情可跟早上那会儿的心情不一样,毕竟自我介绍是人人都要上台的,竞选可不是,那意味着要被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的,她都紧张死啦!!

    早知道会这么紧张,中午的时候就不吹牛了……

    可没办法,这会儿上来都上来了,总不能啥也没说就下去,那可太丢菠萝岛的脸了。

    好在第一个上台的是方为,有了方为在前做表率,她这才感觉心里有底一些……

    徐采苓上了台,啥话也没说,先拿起粉笔,在[体育委员]四个字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字丑丑的,但人勇勇的。

    以至于她写完后转过身时,大家才震惊地发现——

    这位漂亮可爱的女孩子,要竞选的位置是……体育委员?!

    文素素也惊呆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徐采苓,她本想开口提醒她是不是因为紧张写错位置了,但接下来少女的说话,直接把气氛推到了高潮:

    “大家好,我叫徐采苓,来自菠萝岛东华村,这次我、我要竞选的班干部,是、是体育委员!”

    在她这句话说完之后,班上的气氛变得相当热烈起来,就像中午吃饭时几个小伙伴们一样,众人这会儿也挂满了不可思议、好奇、怀疑、兴奋、打量、惊讶等各种表情。

    “真的假的?她要当体育委员?”

    “体育委员不都是男生吗?”

    “搞错了吧?”

    ……

    “大家安静,先听采苓同学把话讲完。”

    文素素说完后,班上这才安静了下来,但所有人的目光依然聚焦在徐采苓的身上。

    哪怕徐采苓对此刻的氛围早有预料,但真实发生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了,原本的信念也开始动摇——

    我真的不合适当体育委员么……

    女生要当体育委员真的很离谱么……

    可我真的很喜欢运动呀,也很想当体育委员……

    在这样的天人交战之间,有些无助的少女又把目光看向了方为。

    他没说话、也没比什么手势,只是面带微笑、眼神相信地看着她、期待着她的表现。

    徐采苓忽地想起了在食堂时,方为很认真地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采苓,我支持你,我不但会投你一票,而且我打心眼里觉得,你非常适合当这个体育委员,我不认为我们班还有谁比你更热爱运动、更有天赋、更有能力担任这个职位了。]

    我很适合当体育委员……

    班上没有谁比我更热爱运动、更有天赋、更有能力担任体育委员……

    哪怕大家都不支持,方为会投我一票、阿胜会投我一票、知意、佩佩也会投我一票……

    渐渐的,少女心里的不自信消失了,她深呼吸一下,从上台之后,第一次如此勇敢地把自己的目光看向教室里的老师、同学,与他们对视着,她朗声说道:

    “我没有写错,大家也没有听错,我、我这次上台要竞选的职位,是体育委员!”

    这句话一出,方为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明显察觉到,跟刚刚比起来,徐采苓变得更加勇敢自信了。

    说到底,采苓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而已,哪怕平时再怎么外向、再怎么擅长交际,第一次站在这种场合,而且还是竞选颇有争议的职位,想让她像自己那样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其实只要上台,并勇敢说出自己想竞选体委,在方为心里,采苓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事实上,徐采苓的表现比他想象的好多了。

    “我虽然成绩不算好,但我很喜欢运动,我跑步很快、跳远和游泳也很厉害,然后最近还在学习冲浪……我、我很热爱运动,也想跟大家一起打球跑步做运动……虽然我是女孩子、可能我不那么文静……但、但我觉得女孩子未必就不能当体育委员。”

    “希望大家投我一票,然后……谢谢大家!”

    或许徐采苓此时演讲的内容,跟她心里早就准备好的台词不同,但好歹是把心里话都勇敢地说出来了。

    尤其是最后那句‘我觉得女孩子未必就不能当体育委员’

    她说完之后,班上好多同学的表情都变了,变得认真、变得敬佩,哪怕采苓的外貌不像柳知意那么清冷、那么酷,但此刻,她在好多女同学的心里,简直帅得一塌糊涂!

    徐采苓讲完之后,也学方为那样鞠了个躬,然后快步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次,不用文素素带头鼓掌了,班上掌声雷动。

    方为和阿胜都快要把手掌拍烂了——

    菠萝岛女侠,真够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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