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坊。

    玄灵河口,一艘画舫刚刚驶过,一道湿漉漉的身影便窜出了水面,四处看了看,躲到沿岸边的石洞下,脱了衣服,揉乱头发,一跃而起,翻身到了街上。

    正是辛卓!

    洞窟的尽头是一处回旋弯道,窜出来便到了这处河湾。

    街道对面是当初和姜玉圭一起来找姐儿遭遇赢剑莹的齐云楼,此刻已经重建了,比之前更加繁华和气派。

    只可惜当初华车美服来玩耍,如今再站在它前面却是如丧家之犬。

    辛卓观看了一阵子,他忽然想到了红楼梦,莫名理解了贾宝玉的心境,什么荣华富贵、高楼大厦,只是过往云烟、南柯一梦!

    其实既然出了姜家,他就已经有无数的方法熘出城,此后再次天高任鸟飞。

    五六百万人的城市,捉一个人太难,他接触过不少尊者,有绝对的把握跑掉,除非地仙亲自出手。

    只是心中无限怅然!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数百黑色玄甲、杀气腾腾的军队,簇拥着两辆车驾路过,一辆七马车驾,一辆熟悉的……四马车驾,

    苏妙锦的车驾!

    苏妙锦……

    辛卓心中其实有无数的话想要和她说说,无法说,说不出了。

    只是……

    那辆七马诸侯车驾是……南黎郡王苏无忌到了?

    他莫名想起了老娘说的“借势”二字。

    鬼使神差的身形一闪,到了一处青楼的二楼,随手顺了不知哪位白日宣淫的财主的袍子套上,又带上了对方的噗帽,直奔苏妙锦父女的车驾追去。

    看车驾前往的方向,隐隐有些熟悉,然后越来越熟悉,赫然正是姜家所在。

    辛卓有些迟疑,好容易出来,现在又跑回去?

    所以,这位南黎郡王是什么心思?帮助姜家一把?以他的能力,能否与皇帝掰一掰手腕?

    疑惑间,苏无忌父女的车驾,已经到了姜家大门外的乾坊大街,然后停下了,不知做的什么打算?

    而此刻,姜家大门四周已经被朝廷各司、各部官员和高手,围的水泄不通。

    里面似乎有女人的声音正在愤慨的述说着什么。

    辛卓沉思片刻,身形诡异的闪烁,到了旁边一处最高的楼阁顶层,居高临下观望。

    院子中,姜庸尊者、蝉衣和五十六位大宗师、近百位半步大宗师,数百大尊者傀儡,盘坐四周房顶。

    一股可怕的气场,围绕整个姜家大院,天空云层翻滚,彷如雷霆之怒。

    这是一股恐怖的力量,便是鱼死网破,也可以将整个京城闹的天翻地覆!

    朝廷忌惮姜家,绝对有这些傀儡的一大份功劳!

    由此足见姜家的数百年底蕴,绝非虚名!

    辛卓捏了捏眉心,草率了!自己跑的太仓促了,忘了这些傀儡,如果带着百来具尊者傀儡,是不是可以潇洒的杀出京城?

    而下方院中,数十脸色阴沉的朝廷官员,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监和一位六十许岁的老将军带领下,肃然而立。

    对面则是郑国长公主、立阳公主、飞黄公主等夫人和姜玉圭、姜玉芪、姜女英等等人。

    看向一群人身后,辛卓的一颗心开始往下沉,慕容休、黄大贵、熊掌、崔莺儿和韩七娘,一个不少,都在。

    自己终归是小觑了这些山贼的奇怪江湖忠义和莽撞,当初在伏龙寨可以慨然赴死,如今自己“还在姜家”,他们岂能逃走苟活?便是有自己的一封言辞犀利的书信,也不能改变什么。

    这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个性,有时候真的不能以常理度之!

    扯澹!不听话该敲打!

    “仁宗七年,北纬、禅城、河东、山北四镇节度使进攻京城,姜氏先祖姜子规率全家男丁死战,三百男儿去,十五男儿归……”

    “仁宗三十九年,新君登基,梁后乱政,姜氏先祖姜正史,拨乱反正,以子换太子,保大周社稷,此后一生宵衣旰食,死于社稷……”

    “宣宗十六年,西域十七国联军犯边,数月间直抵京师,姜氏先祖姜不冀率全府一百八十七男丁、姜氏亲兵迎敌,只余三人归……”

    ……

    “天授元年,冲宇太子旧部造反,先祖姜策、先郡王率全家男儿上阵杀敌,四百姜家子,只余三十八人……”

    “天授十二年,西域十三国大军进犯,昆虚妖之战,三十一姜氏嫡男,二百姜氏分支子弟悉数战死……”

    “这大周数百年间,我姜氏子弟为国战死三千八百余人,历朝历代,可曾有过先例?亘古未有!!这大周沾满了姜氏的血!

    那个狗皇帝姬春臼,他凭什么要将姜家覆灭?这岂有半分人君之德……”

    郑国长公主的声音如泣如诉,却铿锵有声,令人无话可说!

    神策军身边一位官员冷声道:“为人臣子,岂能以这等事要挟君上,啊——”

    话没说完,已被立阳公主的“本命精兵”一剑斩死,随即愤怒的呵斥:“岂容你这狗奴才多嘴多舌?”

    天武军大将元毅暗暗一叹,他又何尝不知姜氏的荣耀与对大周的奉献,只是……君让臣死,臣如何不死?还有那群庞大的势力不需要姜家了,姜家如何能留?

    他看向一旁气息如渊的虎公公,对方仿佛睡着了一般,双手拢在蟒袍大袖中,连雪白的眉毛也不曾动一下,只是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虎公有何计较?”元毅压低声音。

    那虎公公澹然一笑:“你真当陛下要除掉姜家?”

    元毅不由皱眉,沉思少许:“陛下何意?”

    虎公公声如细蚊:“你我相知半甲子,咱家也不瞒你,陛下最忌惮的人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太平宫养伤。那位大长公主便是昏厥垂死,也将一切算计的死死的。

    元将军,你且看戏便是!”

    元毅立即心领神会,眼观鼻鼻观心,比虎公公“睡”的更深沉。

    ……

    乾坊大街上,那辆七马诸侯车驾依旧没有动弹,此刻宽敞的马车中,坐着两人,一人四十许岁,一袭紫色金袍,体格壮硕挺拔,面容极为英俊,脸上没有半分神色。

    南黎郡王苏无忌便是没有半分表情,世上也无人敢与之直视。

    只是他一双深邃无比的眸子此刻却充满舔犊之情盯着对面。

    白衣似雪、乌黑长发披散,面容憔悴的苏妙锦,双手紧紧揉捏在一处,似乎心情极为不平静。

    “奉天塔幻境似乎今日开启,你何必来此呢?”苏无忌声音醇厚,带着一丝令人凛然生惧的威严。

    苏妙锦轻声回道:“姬九巍、元乘风等太平宫长老不在,推迟至明日辰时!”

    苏无忌说道:“姜玉卿怕是也无法再参与了!”

    苏妙锦依旧低头:“他本身就不能参与,朝廷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进入奉天塔幻境!只是……即便他不参与,今生的成就也不会太低!”

    苏无忌失笑:“你倒是看好他!”

    “爹爹当初不是也说看好他吗?”苏妙锦反问。

    苏无忌沉默,好半晌才道:“你当真喜欢那个小崽子?”

    苏妙锦抬起头直视父亲:“是!女儿已经是他的人了,他若被皇帝杀了,女儿绝不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