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首山神闭目凝神,立刻就有蒙蒙光辉汇来,拢在祂身上。

    几息后,祂睁开眼,眉头一皱,旋即又舒展开来。

    “虽有波澜,但些许微末枝节,翻不了天,更无损大势。本君所需,就是让那些山中客聚在一处,到时生杀予夺皆在我手,什么算计都是无用。西帝登基在即,这三十多年的牢笼必须挣脱,好不容易碰到了有人渡劫,如今箭在弦上,不能纠结细节。”

    “你啊,就是太好面子了!”虬须汉子摇头道:“换成了我,哪这么麻烦,还设宴款待?人一齐,只管用混同大阵将一屋人都炼了,还能有什么意外?事到如今,你还怕伤及无辜?”

    “你何曾见我顾虑过这些?”鹿首山神失笑道:“但要达成所愿,得让他们畏惧!这是蕴养活丹的重要步骤。”

    虬须汉子一挑眉,道:“在这洞府之内,谁能压过你?就算是那渡劫之人,也是新晋,拳意都未必稳固,何况与人交手?以你的威势,镇住他们,轻而易举!”

    “不可托大!我做了三十七年山神,武道境界未有寸进,纯以武道论,对上名声正盛的几个后辈都未必能胜,岂能疏忽大意?”鹿首山神眯起眼睛,眼缝中闪过寒芒。

    虬须汉子就道:“重点错了,与其担心小辈,不如留意西岳新君派来的……”

    “不可说!”鹿首山神突然出言打断!

    虬须汉子自知失言,不复言语。

    “嘻嘻嘻……”

    突然,两人耳边传来一阵低笑。

    虬须汉子脸色陡然一变,凝神戒备。

    鹿首山神则是眯起眼睛,露出笑容:“怡儿回来了,蛮守等人还在原地,似在调息,可是有什么意外?”

    “府君不是都看到了吗?那可是个恶客呢。”

    飘忽不定的声音响起,但很快寂静。

    “走了?”虬须汉子看了鹿首山神一眼,“瞧瞧,哪个更要命?”

    鹿首山神深吸一口气,也不回答,只是迫不及待的道:“等人到了,便要开席!”

    .

    .

    “主君的洞府就在前面——”

    寂静的夜,两道游魂于夜空中飘忽,时而在前,时而在后,诡异异常,只是其言语却颇为客气:“这边走——”

    陈渊、赵氏主仆跟在后面。

    几息后,一行人到了密林深处、山石环绕中的一片水潭边上,月光一照,水中有碧光闪烁。

    两道游魂一左一右的落下,与陈渊离着几步远。

    一个小心翼翼道:“洞府在潭中——”

    另一个道:“还请上仙践诺,放了吾等,吾等实是苦命人——”

    赵丰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水潭边上,向下窥视,埋怨道:“又不是水族,洞府怎么给安排在水里?难道要涉水而入?初春夜晚本就寒冷,要是潜入水中,湿透衣衫,可能要大病一场!”

    两个游魂正待说话,却见陈渊来到了水潭边上一块凸起的岩石旁。

    “此处靠着山石,草木繁盛,又有这一潭水为屏,想来下方当有精铁铸成的鼎炉,一年四季都烧着旺火,正好全了五行聚气的阵势,所以这开阵的机关,也很好猜。”说着,陈渊在那块岩石上轻拍一下,伪装后的灼热气血透入石中,触动禁制。

    哗啦!

    水声响,水流如帘,左右分开,露出了幽深甬道。

    两个游魂瞠目结舌,他们着实没有想到,洞府的隐秘竟被此人一眼看破!

    “不愧是前辈!”赵丰吉看得两眼放光。

    “五行之阵无人主持,才能被轻易激发禁制,若在攻防之时,可没那么容易。”陈渊说罢,走入了幽暗通道。

    这大山出不去,也躲不开山神窥视,又来到了此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赵丰吉赶紧跟上,步入了潮湿、阴暗、狭窄的水中甬道,鼻子里立刻充斥着发霉的味道。

    后方,秦敢亦步亦趋,心里的震惊还未消散。

    “这位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妖武被他轻而易举的击溃,如拿鸡犬!气血不见得多么凶猛,技巧却妙到毫巅,没有经过百战厮杀,无法锤炼出来,偏他对许多事都不甚了解,但又能一眼瞧破奇门阵势……”

    疑惑中,秦敢见赵丰吉乐呵呵的模样,想起他之前说的话,竟有几分羡慕,忍不住低语:“少主,你的话很有道理,瞻前顾后、杂念从生,确实有碍武道。我困在五重多年,或许就有这方面原因,现在……”

    赵丰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我说什么了?”居然已经忘了。

    秦敢一怔,旋即苦笑,正待再说,前方忽的豁然开朗,阴暗潮湿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灯火通明,晃得秦敢眼前一阵模糊!

    空气中的水汽、霉气尽去,反而有一阵香味传来,等他的视野恢复,定睛看去,入目的竟是一座宽敞宫室,雕梁画栋,三人合抱的立柱撑起石顶,穹顶上镶嵌着一排排的璀璨明珠。

    最引人瞩目的,是殿堂最深处,挂着的一幅百里山川图!

    “布置还挺讲究。”连陈渊目光扫过宫室,见两边摆着七张矮桌,坐着几人,其中有两道熟悉身影。

    “老道士师徒两个,果然也被‘请’过来了。”

    .

    .

    杨韵清看着矮桌上的精美佳肴,却是坐立不安,目光不时扫过边上五人。

    五人里,有三个常年住在鹿首山中——

    名叫“郭镇”的猎户正强自镇定的坐着,神情紧绷;

    名为“丘境之”的散修,拿着酒壶在往嘴里灌酒;

    法号“智光”的光头僧人则垂首诵经,对一切不理不睬。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生面孔。

    一个,是一身劲装、背着长剑的女人,琼鼻朱唇,一双丹凤眼,英气逼人,她盘坐桌后,腰杆笔直,目不斜视;

    另一个,却是个岁数不大的童子,穿着翠绿肚兜,坐在原地抓耳挠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注意到杨韵清的目光后,还咧着嘴,冲她挥了挥手。

    “唉,赤子之心不知凶险!师父说,此番山神不惜撕毁约定,强请众人,必有图谋!偏祂在鹿首山出口成宪,无人可制!来了此处的人,都是凶多吉少。”

    她心里忽的闪过一道身影,又暗自庆幸。

    “好在那位公子离开的及时,到现在也没见他被带来,该是逃出去了,也算是……”正想着,有脚步声传来。

    “又有人来?”杨韵清循声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宽袍赤脚的陈渊,先是一怔,继而苦笑:“他到底没能逃掉!”正要出言招呼,却被自家师父拦住了。

    “人至此处,说什么都晚了,他或许有些本事,可面对那位鹿首府君,一样弱如稚童。现在与他交谈,反而会节外生枝。”老道士微微摇头,指着宫室深处,“要开席了。”

    .

    .

    几只有着长耳朵、翘屁股的兔妖女郎,搬来了三张矮桌,又摆上佳肴。

    陈渊等人刚刚坐定,宫殿深处的百里山川图骤然波动,画上的崇山峻岭如同真的一般,摇晃震动,有山石滚落之声传出。

    洞府宫舍也震颤起来,灯火忽明忽暗!

    杨韵清、赵丰吉、秦敢和那猎户郭镇都是大为惊叹,继而惊惧。

    其余人等,则面无表情。

    “这山川图上萦绕层层香火愿力,与周边紧密相合,应该就是这百里先天大阵的阵眼所在了。”

    陈渊一边想着,一边端起酒杯,豪饮一口,随即摇了摇头。

    “可是酒水不合口味?”赵丰吉马上凑过来,“前辈若有闲暇,不妨去我家中,自有好酒奉上!”

    陈渊还是摇头,道:“从来美酒易寻得,安得明灭入此杯?”

    赵丰吉闻言不解,正待询问。

    边上,自顾自喝酒的散修丘境之,忽然对陈渊道:“小子,看你这一身出家装扮,可有师门传承?可曾修过法术?”

    陈渊摇头道:“并无师承,不通术法,山野之人罢了。”

    丘境之当即露出失望之色,语气转淡,道:“你与身旁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八成出身富贵,见过场面,但这里不是凡俗的富贵场能比的,面对山中君,得拿出面见国中君的态度,否则的话,嘿嘿,生不如死都是轻的。我劝你,少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我与前辈好端端的说话,碍着你了?”

    赵丰吉先就不忿起来,却被陈渊摇头止住。

    “多谢提醒。”

    陈渊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这人虽然嘴臭,但本意也算提醒,更何况……

    他的目光落在那副震颤不休的百里山川图上。

    那图画上又有变化——

    山峰震荡、长川翻腾,显现出一群模样各异的妖类,个个眼神凌厉、气质精悍,手执令旗、刀盾、金鼓、杖鼓、金钲、铜锣等,依次排开,就这么从画里走出,列在两旁。

    霎时间,凶悍、肃穆的气氛,充斥了整个宫室!

    “这等排场,怕是要赶得上凡俗王朝的亲王出巡了!”

    看的杨韵清、郭镇等人咋舌!

    便是赵丰吉、秦敢、老道士、丘境之,乃至那位始终一言不发的英气女子,都不由侧目!

    绿衣童子更是在座位上一跃而起,拍手笑道:“好威风!好厉害!好霸道!”

    “这位山神真是位讲究人。”陈渊若有所思,忽然听得歌声起。

    一位身着黑色朝服的威严男子,一步一步自百里山川图中走出,云雾在他的脚下构成阶梯,一路延伸到宫舍殿堂!

    轰!

    强横的压迫感降临,落在每个人身上。

    边上,有着细长脖子、两眼外突的佝偻男子,摇摇晃晃的走出,尖声叫道:“府君至,见礼!”

    呼啦!

    宫殿中的诸多妖鬼接连跪地,冲着鹿首山神叩首。

    佝偻男子领在众人前面,细长的脖子一转,盯着陈渊、杨韵清等人,厉声问道:“府君当面,为何不跪?跪下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