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岁兄,你……真人不露像啊!表少爷。”岳锦轩惊叹不已,他这会儿也跟着坐在露天敞篷的驴车上。

    沈长岁但笑不语,沈存庚实在忍不住低头翻个白眼,一表三千里好不好。

    不一刻,前面马车停下,有一管家模样的人行来,三人下了驴车,自是以沈长岁为首。

    那管家拱手:“沈表少爷,二少爷请您花厅一叙。”

    沈长岁点点头,示意庚哥拿了礼物。

    岳锦轩这才发现他们带的东西只是两个上宽下窄四方形的木盒样式,上面的盖子合的严严实实。

    他有心提醒一下朋友礼盒交给他带的小厮,于是稍稍撞了下他胳膊,可沈长岁回给他一个勿动的眼神。

    管家见此也以为沈长岁不太懂,于是笑道:“表少爷可将东西和车马交由下仆看管,只需礼单即可。”

    “此物,需得拿给彧表叔亲看。”沈长岁只一句。

    “这……”管家稍怔,自家大老爷有伤,基本都是二少爷代为接待客人的。

    沈长岁又是简单一句:“带路吧!”

    其神情恬然,却又透着一股不容质疑的意味,管家不由凝重两分,侧身为他们带路。

    岳锦轩眼里的光闪啊闪,从来不知道自己同窗还有这气势,比自己还像个少爷。

    他们穿过两条夹巷,绕过几个回廊,就到了一座花厅……

    ……

    这边厢,完成牵线任务的林二牛又驮着侄子回来了,他很好奇:“长岁表叔咋突然要来拜访大老爷了?”

    沈小叶更好奇:“你在村里也这样称呼林家老爷?”

    “那不,得叫九叔祖十叔祖。”林二牛刚说完,他小侄子奶声奶气的说:“曾叔祖。”

    沈小叶捏捏小家伙的脸,道:“四舅只与外婆说了,具体我不清楚。

    不过,还有个事找你和表婶帮忙。”原以为表婶在家的。

    “啥事说呗。”林二牛不再问上个问题。

    沈小叶比比自己的马面裙,又从斜挎包里取出两尺红布,还有去年的一块印着卷云纹回纹漩涡等纹路的蓝布,道:“这个都是我染的,我们村很多姑娘喜欢,拿布找我家染五文一尺,但别的村来染布就是六文一尺。

    如果你收了布送来帮别人染,到时候我只收你五文。

    你看,颜色和花形都还可以吧?蓝布男孩也可以穿可以印上回纹衣襟等。”

    “好看呀!小叶你可真行,我娘一直说两个小不点身上穿的料子,是你家自制的。

    什么你收我五文的,六文都给你。”林二牛摸摸两块布,挺软合的。

    沈小叶说:“你的辛苦费不要不行,帮我们在五梨村宣扬宣扬,咋样?

    就算自家没素色白布的,可以让他们找表婶织。”

    “没问题,不过你能给布染色,应该也可以给绵线丝线染吧?

    这类活儿,接不接?”林二牛脑子转的也快,他娘织花布的线,比白线贵好些。

    沈小叶点头:“当然接,本来还就说给表婶染丝线的,但我还练的不熟,今年可以的。”

    林二牛:“丝线你定个价,肯定也有活计。”

    沈小叶想了下,道:“按三斤两百四十文,主要是来回缠线也可费时费力。

    三斤线重,差不多织布一匹的量。”

    “嗯,反正愿染的定愿出这个钱。”林二牛会算帐,染一匹布二钱和染织出一匹布的三斤线,同样价格,没哪亏赚的比较。

    他的小侄子,不知怎么就扭入他怀里,伸出小手往布上摸。

    二牛的手瞬间抓住他小手:“爪子没洗呢。”说着,抱起他到井边洗手。

    沈小叶挺羡慕他家这口井的,给摇篮里的小女娃也抱过来道:“她身上出汗了,有热水擦擦身吗?”

    “咦,二牛你家里来客人了?”二牛还没应,墙就有妇人经过好奇的看沈小叶。

    二牛说道:“是的呢涂伯娘,九梨村我姑母的孙女。”

    “沈家的呀,哎呦,我说穿的恁漂亮,原来是童生老爷家小闺女。”涂伯娘居然隔着墙感叹起来。

    沈小叶连忙把抱孩子转身笑道:“可不敢当伯娘一声老爷,只有中秀才后再考中举人,才能称一声举人老爷。

    规矩在这儿放着,伯娘直接叫名字即可。”

    这也是侯子当时口称老爷认错,舅舅不理他反而最后卸了他一条胳膊的原因。

    在古代,逾制称呼有时候会惹来大麻烦。

    涂伯娘一怔,“还有这讲究?”

    沈小叶再次肯定:“有的。”

    并移步到摇篮边,把小女娃娃放了回去。

    涂伯娘却是不仅没走,反而绕进院子里说:“沈家小妞妞,伯娘能打听下你这裙子哪里做的吗,真好看。”

    “伯娘可以摸一下,这是用咱们自己织的粗棉布在我家染的花色,自家做的。”感觉有生意上门,沈小叶快速指指桌上的水碗,示意二牛端碗茶水过来。

    她再拿了桌上的布头递给涂氏看,“您看,两种颜色多种花型。”

    “你们自己染的?”涂氏接过,声音一惊一炸的,把个坐在摇篮里小娃娃惊哭了。

    沈小叶顾不上答她话,抱出孩子就拍着背“哦哦”的哄着。

    涂氏对端来茶水的二牛不好意思的笑笑,还好小女娃娃被喂了口甜水不再哭。

    她这才仔细看布,口里赞着颜色好,花形好。

    二牛接过侄子给沈小叶递个眼色,让她专心拉拢生意。

    于是沈小叶细细给涂氏说起了自家染布,还兼做染线、收棉布的活计云云。

    她没有提到细麻布,是因为对方一身的棉布衣料,且是那种染过色织就的布,显得粗重暗沉不清爽。

    而且,棉料取代麻衣布料将是以后的趋势,随着新朝的稳步发展,未来几十年老百姓的生活基本还是向好而行,这是历史规律。

    当然,沈小叶不是跟外人议论这个,她只是让涂氏看到她身上的细布小袄和裙子的亮点。

    涂氏听的心动不已,看看连连点头,问出一句:“要是买你家一匹染好的本地细棉布,多少?”

    “四丈的宽机布四钱二分,标布四钱。”沈小叶没一下子说到低。

    涂氏心里想着四钱是四百文,布庄要四钱五分:“比布庄里便宜四五十文,但好像我拿着白棉布去染,能更便宜些。”

    “可以呀,你有布就行。”沈小叶能一钱二收到细棉布,别人也可以在乡下买到,她收到染了再卖需要路费,挣个几十文也不多哈。

    不是每个村里都有会染布的人,技艺传承会因战乱灾病等有断层,尽管《齐民要术》《博物志》有制取染料的方法,但前提是你得认字,且能想到去看这些书。

    所以村民们找不到代染作坊时,只有便宜卖了自家的织布,再花多些钱去买染过的各色布料。

    百工百业商品流通也就是在这样各层需求中,逐渐循环带动整个社会的活力。

    当然,她目前也只是小打小闹染两个颜色,只有日后有了本钱才能多研究别的染色,还要注意有些花色民间不允使用。

    沈小叶道:“伯娘若觉得合适,今天就可以把布送去染。”

    “八九里路呢,我拿来你还不直接收走?”涂氏不明白。

    沈小叶笑道:“您不怕我一去不回?”

    涂氏也笑:“都有根有脚的,又是亲戚,我怕啥?当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啊?”

    “那您拿布来?”沈小叶明示了都。

    涂氏拍腿:“等着,马上就来。”

    到离开视线,沈小叶握拳使力晃动,太好了,又一份生意谈好。

    林二牛看了全场,“小叶,看起来没有太难。”

    “那是因为你们村离县城近,田地又多,干一年能落住个钱。”沈小叶若是离县城近,也不会几次小生意做不常。

    委实来回的路途都占去很多时间,在县城租地方更不划算,家人也不愿意。

    她又一拍额头说:“光顾着讲便宜实惠了,涂伯娘没说她染什么颜色。”

    “青色。”二牛的小侄子突然冒出两个字。

    林二牛给他一弹指:“你懂个屁呀,还青色。”

    然后又对沈小叶说,“中午你们在这吃饭吧。”

    “不了,四舅很快就会回来。”现在才上午八九点,早的很,沈小叶希望舅舅的林府之行顺利完成。

    或许有她的加持,沈长岁在花厅见过林大老爷的儿子后,把礼物随着岳锦轩的礼单一起送上。

    不久,林大老爷就隔着屏风见他,嗯,他棒伤在身不便起床。

    但声音很清楚的传来:“两个升子装着新旧两份数量不同的麦子,贤侄想说些什么?或者,是有人想让你对我说些什么?”

    “瞒不过表叔的法眼,小侄收到免夏赋徭役之时,和村里人一样特别的开心,紧一紧,今冬明春两季,大家可以不用再闹荒了。

    村里的大人,也愿意放家里小儿到学堂听两节课,而不是早早赶到山边采野菜,下到田里弯半天的腰。

    灵山寺六月二十八举行水陆大会时,家里也能淘置些东西与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交换。”沈长岁只提自己看到的。

    林大老爷静默片刻,道:“一时之乐。”

    沈长岁一揖:“所以还请表叔多多珍重,让这乐能隔两年在乡间露露头。”

    “你很好。”林大老爷不禁微笑,“制的何经?”

    “谷梁春秋。”

    “嗯。”

    到此,沈长岁就知可以了,“表叔安歇,小侄不扰您休息了。”

    “好,恩郡,替我送送岁哥儿,把书房那本批注好的春秋给他带上。”林大老爷吩咐二儿子。

    林恩郡微讶,爹送一个小童生亲手批注的经书?但随即应诺下来。

    沈长岁再拜:“谢表叔赐书。”

    “去吧。”林大老爷声音又传出。

    林恩郡多打量了沈长岁几眼,亲自取了书送他到花厅院门口。

    直到离开林家,岳锦轩都有点迷糊,他以为同窗是个普通农家子,结果却与当朝大学士是表亲。

    他以为学士的举人儿子接待已经是上宾,结果同窗直接被请入后宅相见。

    “长岁兄,我能问问你送的什么吗?”那两个木盒,看着就很粗糙。

    沈长岁只问:“能保秘吗?”

    “能!”岳锦轩重重点头,稀世珍宝乎?

    沈长岁:“我也能。”

    片刻后,岳锦轩才回过味儿来,他深吸口气甩开折扇猛风,决定出了村子就坐回自己的马车。

    所以当沈小叶抱着一匹细棉布上车时,就看到他气的一副河豚样。

    于是眼神询问另两人,可惜都不告诉她。

    但岳锦轩却开口说:“你不会是在村里买的棉布吧?

    直接到我家铺子拿松江布多好,给你优惠的。”

    “几折?”沈小叶问,“优惠多少,本地的可以便宜吗?”

    岳锦轩:“减去售价的一成,本地布我家比较少,价格压不下来。”

    沈小叶:“我家收布染布,一匹标布卖四钱。”

    “这么便宜?”岳锦轩瞬间坐,到村口也不想回去自己的马车。

    “我爹说,他到布坊收到的成品,都快四钱了。

    所以我们家一直从南方进布料,可以水运直达灵河。”

    “这么贵?”沈小叶和舅舅对视一眼,他们也清楚布坊的布品类多,颜色全。

    岳锦轩说:“当然,量少它就贵。

    咱们北方的布又宽又长,它实在又压舱。

    可惜品质赶不上南布,不然也能卖的不错。

    上回我家一批布潮了,布坊再染一次还需加不少银钱,最后都贴钱卖的。”

    “我们怎么没听说?”有这便宜,沈小叶定要抢一份的。

    岳锦轩道:“贴了脚钱卖去关外了。

    早知道你家染布,就不用贴那么多。”

    沈小叶给他讲:“染一匹白布二百文,如果只是受潮,百文足以。

    如此你们原价在县城卖,也不亏太多。

    当然,如果你找我四舅帮忙,还能再优惠一点。”现成的布复染一下太费事了。

    “很是。诶不对,听这意思怎么好像我家的布还会潮是的。”岳锦轩扫视他们一伙人。

    沈小叶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没有,你家的仓房定然整修边的,安全无虞。”

    可,是这样吗?须知人人处处有惊喜,当然,也有可能是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