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思心园里,一片寂静。

    夏日的蒸腾暑气只随着夜色的到来而消散,隐在草丛之中的各类昆虫更是发出疯狂的虫鸣。

    然而园子内外,除了几盏微弱的烛火,却已无一人行走。

    此间倒像是成了那些昆虫的游乐世界。

    姜放便是伴着这些聒噪的虫鸣声夜半惊醒的。

    他恍惚的看向门外那盏烛火,又看了看身边安然沉静睡着的妻子。不禁庆幸他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但即使是噩梦,他也觉得十分晦气。

    他梦到自己众叛亲离,引火***,枕边人原是包藏祸心者,而他费心经营的姜家更是于一夕崩塌。

    梦虽只是梦,却也不是没可能实现,毕竟朝堂的局势瞬息万变。

    只是这枕边人真会背叛自己吗?@

    看着安然沉在睡梦中的于瑟,以及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他失笑的摇了摇头。

    一个妇人而已,如何能搅起这般大的风浪。

    更何况如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锦衣玉食,生活安定,待来日儿女成双。

    他不相信这些还不足以将一个女子的意志消磨。

    只是夜半醒来,他不免觉得口渴,本想出言招呼守在外榻的丫鬟过来送水。

    可想到自己这夫人一向浅眠,自己若是此时出言叫醒丫鬟,她怕是更难入眠。

    如今她又怀有身孕,他自然便更加心疼自己妻子了。

    毕竟面前这已不再年轻的妇人,到底是他一生挚爱。

    而来日若是她能为自己添下一名男丁,他便更没什么遗憾了。

    故而思虑一番,他只轻手轻脚下了床榻,不想待他行到那张铺着红色万福织锦桌布的圆桌前时。

    一枚梭形飞镖突然钉在了他刚刚喝水的圆木桌上。

    一眼便能看出杂色的劣质飞镖上还穿着一封书信。

    看来那投掷飞镖之人并非要取人性命。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捏着那枚飞镖,拉开大门快速往门外追去。

    然而门外风吹竹林簌簌,蛐蛐蝉鸣聒噪。却并不能因此见到任何一个身影。

    此时到底不宜打草惊蛇。

    他没有立刻回屋,只借着廊下灯火取下了飞镖上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有急事相商,明日康平坊云安酒楼二楼菊字雅间求见一面。

    信下没有落款,但从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以及那有力的笔触,他也能猜到这字多半是个识字不多的男人传送给她的。

    一想到过往他也曾如此与她相会,那层疑云便挥之不去。

    难道她背着自己还与另外的来人有所往来。

    那人是谁?

    疑虑乍起,便再也无法消去。

    他不是个喜欢只将猜疑定在表面的人。

    既然有了疑心,他自然是要追查到底。

    故而他思索一番,到底只将刚刚看到的信又插回了原来的位置,随后他返身睡觉,一切只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翌日,天光未明。

    昨日守夜的忧怜便见到了信上的飞镖。

    一见着那飞镖与信件,她便是一阵紧张,好在夫人与老爷的床帐仍没掀起,想来二人怕都还在睡觉。

    她四下看看,确定无人之后,她方才将飞镖取下,也没敢看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她只将信与飞镖一并塞入自己怀中。

    收拾完这飞镖,她随后方才若无其事的去唤醒老爷夫人。

    一切似乎与往常并没什么区别,伺候洗漱的丫鬟们早早便在门外侯着了。

    随着忧伶将房门打开,端着各种洗漱用具过来的丫鬟们只鱼贯而入。

    于瑟正要起身如往常一般亲自伺候姜放。

    然而姜放却是笑意温柔道“夫人,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吧,孩子要紧,

    断不要因为我起床而影响了睡眠。今日我有丫鬟们伺候便是了。”

    于瑟到底没能拗过姜放的执着,她低眉敛目,只温声应了一声是。

    她似乎从来都如此温驯,少有大的情绪起伏。

    只是在丫鬟们为姜放穿朝服时,她只怔怔望着姜放。

    一切似乎与往常并没有区别,只除了姜放此次没有让于瑟起身,姜放整理完毕前离开时,甚至还不忘同于瑟交代了一句“今日参加完朝会,陆内丞有事相邀,我可能要晚些回来。”

    于瑟自然只嘱咐道“那陆内丞素来好酒,老爷可得注意着身子,少饮些酒水。”

    姜放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一阵闲话。

    倒像是这世间最寻常不过的夫妻。

    只是姜放在出了姜府大门,准备座上那辆赶往内城的马车时,突然对身边一直跟随着的小厮低声吩咐道“常烨,你今日不必跟着我去上朝了,你且在门外这相府门外侯着,看看今日夫人是否出行,若有便跟上。”

    得了吩咐,常烨只应了一声是,随后便隐匿了身形。

    思心园内,于瑟目送着姜放出门后,忧伶便连忙凑了过来。

    “夫人,我今日清晨醒来,发现了这个,您且看看。”

    于瑟闻言,只将那纸条拆开,却见上面写着的一行歪捏大字,只看了一眼,她便忽然神色紧张的问了一句“这信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可有人看过?”

    忧伶低声道“今日奴婢早上醒来,便见到桌上插了一支飞镖。我想这信应该是昨夜送过来的。”

    “而且当时老爷夫人都还没起身,我想应该是没有人看到这边的情形的。”

    虽然于瑟的回答听来并没什么危险,但于瑟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愚不可及。”

    忧伶还以为她是在骂自己,故而她立马跪下了身子“夫人,不知忧伶犯了什么错?”

    于瑟摆了摆手道“没有怪你,我是怪那送信的愚不可及,竟然敢在昨日将信送到我园中,若是老爷夜里起身看到了怎么办?”

    于瑟这才反应过来。她小声安慰道“夫人,老爷昨夜并没有起身,他若是夜里起身,必定会唤奴婢的。”

    于瑟随后又想着自己一向浅眠,如果姜放起身她不可能不知道,想到这一层,她的心便也放回了肚子里。

    此时,收到这样一封信,她自然是再睡不着了。

    毕竟自从姜念娇平安回来之后,她这心便一直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故而在梳整之后,她只又对忧伶吩咐道“忧伶,你且去备辆马车,我们用过早饭后,便出门。”

    忧伶应了一声是,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夫人,我们今日是要去哪。”

    “康平坊的云安酒楼。”

    康平坊里,行人如梭,各家商户正大开着门户迎来送往。

    一辆并没有家族标记的马车行驶在坊内并不宽敞的大道上。

    随着马夫的驱赶,行人对此颇有怨言,但未免被马车撞到,一群人还是只能纷纷侧让。

    待到了康平坊的云安酒楼,车夫方才驱车停下,随后只见得马车内走出一名戴着帷帽,身形微胖的妇人。

    随着她的丫鬟将她从马车上搀扶下来后,那酒楼的小二也立刻迎了上来,他一面弓腰将妇人往酒楼迎进,一面殷勤探问“夫人您是一个人过来,还是与人有约。”

    那妇人身边的丫鬟似是不耐于这酒楼小二的问话,只打断他道“我们要去的是二楼菊字雅间。”

    听到丫鬟的话,小二心下立刻了然,他不再多言,只将那二人迎进雅间内,推开一扇烫金菊花牌子的雕花木门后。

    包厢里正座着一名看起来十分朴实的庄稼汉子。

    见这周身华贵的夫人居然与一名庄稼汉相会,出于八卦之心,这店小二也不禁多留意了二

    人几眼。

    不想那夫人的丫鬟却是十分警觉“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出去?”

    店小二立刻赔笑道“客人您还没点单。”

    显然这两名客人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来酒楼吃饭的,丫鬟不耐烦道“随便点几样你们店的招牌菜就行了。”

    说完这话,那丫鬟又只将人往门外撵去。

    待那小二到了门口,丫鬟还不忘嘱咐了一句“你晚点再上菜。”

    嘱咐完这些,那丫鬟便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了。

    而待室内重归于寂静之后,坐在酒桌对面的妇人方才掀开了自己的帷帽,露出一张端庄如菩萨的慈善圆脸来。

    她睨了一眼屋里的丫鬟,随后道“忧伶,你还是去外面守着吧,除了你谁也不要让他们进来。”

    忧伶得了话,便也出去守在了门口。

    于瑟此时方才转回头,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这一身风尘仆仆,甚至分外狼狈的男子。

    随后方才开口问道“王庄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而随着于瑟的话音刚落,那王庄头立马便跪了下来“求夫人救命!”

    于瑟端了一杯花茶“有什么事慢慢说,用不着如此一惊一乍。若能帮你的,我自然会帮你。”

    对于于瑟这话,王庄头自然是一阵千恩万谢。

    随后踌躇片刻,他方才小声道“夫人,桓远田庄出事了。”

    “前阵子庄子里来了一名客人,那人伪装成赌客只日日厮混在咱们庄子里。奴当时也没太留心此人,不想他竟趁我们不备,偷走了我们的账本。”

    听到此言,于瑟显然面色一沉“那你们可抓到此人了?”

    王庄头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没有抓到,那人实在太凶悍了,不但收走了账本,就连您之前安排过来的兄弟们和李管事也全被他一锅端了,还好我当时没有露面,这才能赶过来告诉您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