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脸都绿了,全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他叔婶同样一脸菜色,不死心道:“林家嫂子,你家院子不是好好的吗?干嘛非得上山遭这罪?”

    林老太抱着孙女,带领全家进石屋,她对人一向和善,却不喜欢跟懒婆娘打交道,看都没看她一眼:“回自家,用得着跟你交代吗?”

    胡婶被噎了一口,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她男人却扯着大黄牙,目光贪婪地望着屋里空余地方。

    “嫂子,你瞧屋里还有地儿,匀给我们三吧,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帮帮忙。”

    林老二牵着黄牛走上前,黄牛鼻尖呼出一口热气,刚好喷在胡二后脖颈上,吓了他一跳。

    在他仇怨的目光中,老黄牛四肢一弯,将方才的空地占得满满当当。

    胡二婶子立刻不高兴了:“林家的,你们可太不地道了,人都没地住,你们把牛牵进去算怎么回事?一条畜生的命还能比人命重要吗?”

    林老二上下扫了她一眼:“我家黄牛能耕地,能拉货,平日里吃得比人都好,家里除了我小侄女,就它最金贵,你觉得你们三的命有它重要吗?”

    身后还在看戏的村民们,纷纷附和。

    “镇上一头成年黄牛能卖到二三十两银子,力气抵得上两三个壮劳力,不仅能给家里增产,还能作为户口多两亩良田,谁家得了牛不是当宝贝捧着?”

    “胡二家的,你们去镇上卖身能卖几个银子啊?也敢大言不惭跟牛比精贵!”

    胡二三人恼得说不出一句话,匆匆离开。

    村里好些没找到挡雨山洞的村民们,见林家住进石屋,纷纷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林老太撑着伞走出屋,冲大伙儿点头。

    “天灾横行,还不知道这场灾祸会延续到什么时候,山上风大,天气又寒,我们家商量了下,每日给大伙儿熬制些驱寒的药汤,家里的老人孩子若是发烧风寒,一定第一时间送到我这儿来医治,千万不能耽误病情。”

    方才心中还嫉妒的要命的村里人,此刻羞愧起来,暗暗骂自己小肚鸡肠。

    林家人自从来了村里,不知道给大伙儿解决多少疑难杂症。

    知道村里人贫苦,甚至同意用粮食抵扣金银,换作任何一个大夫都是万万不可能的。

    村民们立刻拱手道谢,心里虽高兴,却又有别的担忧。

    如今地里的庄稼被祸害,各家各户存粮泡水的泡水,冲走的冲走,周遭县城想必情况差不多,到时候粮价定是飞速上涨的,谁家能舍得拿出来当诊金。

    林老太看出大伙儿的迟疑。

    穷人的钱都花在刀刃上,不敢生病更不敢看病。

    老话说得好,千般短缺愿无病,免得身家挨一刀。

    这乱世灾年,人命比浮萍还漂泊无依,比柳絮还轻贱。

    叹了口气,缓缓道:“治病钱可以先赊账,等日后家园重建,大伙儿身上有了余钱,再给我们家也不迟!”

    众人都是面色大喜,恨不得跪下来给林老太道谢。

    有的应承给林家捡柴火,有的把挖的野菜放在林家石门口……

    村民们看林家人眼神都带着光,若是有谁还敢絮叨林家住得好,不等林家人得知,先有热心的跳出来把对方说一通。

    到最后,全村再无一人心有不满。

    曹同光是最后上山的,他负责清点上山人数,以防遗漏了谁家。

    却在山口处,看到胡二跟他叔婶贼眉鼠眼往林家院子里探。

    “胡二,你们家不是早上山了吗?为什么又下来了?”

    胡二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被林家人赶出石屋,又受不了山上寒冷,想着山下好歹有没被大水冲垮的房屋,说不定能继续住。

    头顶有瓦,四周有墙,不比风吹雨打舒服?

    他们选来选去,觉得还是林家房子最好。

    “林家水淹得又不高,他们家上山凑什么热闹?”

    “就是,他们要是不上山,咱们还能在石屋里呆着。”

    胡二一家什么德行,曹同光最清楚。

    当下就要赶人:“去去去,房子再好也不是你们的,大伙儿都在山上待着,彼此有照应,你们家脱离队伍,万一洪水来了卷跑你们,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胡二婶子呸呸两声:“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们家好着呢。”

    胡二一向看曹同光不顺眼,现在他又当上村长,同龄人间对比心一起,更加觉得他是在耍官威。

    “曹大村长还是上山看看吧,半数村民找不到落脚挡雨的住处,你这个新官不得担负起照顾大伙儿的责任,不然谁看得起你?”

    曹同光皱眉,顾不上胡二等人,抬腿就往上山走。

    他一走,胡二立刻找了块石头,砸开林家大门。

    胡二叔婶堂而皇之走进来,各个房间翻找,期盼能找到点剩下的粮食。

    谁想到,整个屋子跟进了山匪一样,除了四面的墙和地上的水泥,连根草都没看见。

    “见了鬼了,刚林家上山拉的那车东西,瞧着没多少,他们把大件家具都藏起来了?”

    胡二婶子一会儿看看房梁,一会儿去后院地窖,又把菜园子和鸡舍都检查一遍。

    确定偌大的房子连根毛都没有。

    “他们家这是怕被贼偷,先转移阵地了,”胡二叔双手背在身后,淬了口唾沫在地上,“林家来咱们村半年,看病只收粮食不收铜板,我观察他们好长时间了,她们家至少攒了这个数的粮食!”

    胡二婶子看丈夫伸出五根手指头,眼睛一亮:“五十斤?”

    “蠢货!五百斤!”

    “天啦,不可能吧?”

    胡二婶子瞪大眼睛,长大嘴巴,惊呼出声:“五百斤粮得占多大地方,你看这屋里哪里能藏五百斤粮食?”

    三人分头再次寻找起来,直到天黑也没找到藏粮窝点。

    胡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找了,我们与其在这儿浪费力气,不如蹲守林家,他们车上的粮食吃完了,一定会回来取粮,到时候我们来个顺手牵羊,还用愁以后饿肚子吗?”

    “有道理,还是胡二脑子灵活,哈哈哈……”

    三人得意地笑起来。

    屋外风雨越来越大,他们也不打算离开了,窝在厨房灶台上,挤在一起取暖。

    半夜雷声“轰隆”“轰隆”响起,天边划过数道闪电,将漆黑一片的夜晚,照耀得透亮……

    胡二等人被雷声惊醒时,身下的水已经蔓延至灶台边,只差些许便能沾湿三人衣角。

    “老头子!老头子!怎么办,我们要被淹死在这儿了吗?”

    胡二嫂子头发散了,疯子一般在灶台上跳脚。

    动静大得恨不得把灶台跳塌了。

    “死老太婆,还不赶紧消停些,灶台塌了,你就等着被洪水卷走见阎王吧!”

    胡二叔气得甩了媳妇一巴掌,揪着她踩在灶沿边上,又是一声惊雷。

    从窗户照进来,三人才终于看清周围形势。

    一眼望过去,无边无际的汪汪一大片水,除了雷电声和水流冲垮遮挡物的声音,周围寂静一片,没有一点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