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村的百姓没等到免除税收的政策,倒是听到流民往下县蜂拥而来的消息。

    刚退了水,正趴在房檐上敲敲打打木板的村人,一脸震惊。

    “不能吧,咱们这边要啥没啥,来了是有吃还是有喝?要逃难也应该往富庶些没遭受水灾的地方跑吧?”

    林老大正在曹家屋顶上,处理一块只剩半截身子的木板,闻言眉头一皱。

    “怎么,咱们村镇是对流民实行什么实惠政策了吗?流民也是人,又不傻,人离乡贱,当然要去更有奔头的地方。”

    曹同光肩上抬着一担子黄泥,道:“听说上边下达硬性指标,受灾情况不严重的乡镇都得接受部分流民,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会分派新户籍,另外还鼓励开垦荒地,免除三年赋税。”

    这么一说,大伙儿纷纷羡慕起来。

    三年赋税啊,听着多有诱惑力。

    能给每个家庭,减轻不少重担呢。

    可一想到背井离乡的孤苦,村民们背上的重担又不觉得重了。

    稍微上点道的村民,像是顺喜爹这种,走街串巷卖豆腐,听到不少百姓议论。

    就知道是他们这位县太爷,急着做出点政绩,打肿脸充胖子,把流民都收拢到自己管辖范围内了。

    林老大眉头微皱:“我怎么记得咱们这位县老爷,任职期要满了,他这是在离任前只顾自己功绩,把烂摊子都交给下一任知府了。”

    “你刚来不知道,县老爷骚操作多着呢,咱们县城里每个做生意的商贩,都要缴纳一笔银子,金额按照售卖商品贵重程度分,小到三文五文,大到十好几两,美其名曰保护费,我家不过是卖豆腐,每天赚点磨豆腐的辛苦钱,还被抓到两次,补了十几文钱呢!”

    顺喜爹压低声音,在林老大耳边絮叨,“其实就是变相给官府里的差役捞点油水,不然以上头每个月发下的饷银,哪够他们成日里吃香喝辣的。”

    林老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祥云也忍不住“嗯?”了一声,她怎么不知道阿爹日子过得这般潇洒。

    “不可能,我兄弟就在衙门当差,他每个月那点银子,哪里像捞过油水的。”

    “嘿嘿,那你兄弟跟没跟你说过,宋捕头在衙门多不招人待见?”

    林老大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宋捕头你见过的,说是差役,过得比阵前当兵的还苦,因为不愿意收受百姓的辛苦钱,跟官府里那帮人格格不入。

    咱们镇上好几个捕头呢,哪个不是住青砖瓦房,养得膘肥体壮,只有他手底下的人,听说过年去媳妇家拜年,都拿不出像样的礼品。”

    林老大不以为意,庆幸当初三弟进的是宋引的队伍。

    为官者本该清正廉洁,可天底下好官太少,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更别提这些本就藏了小心思,要赚得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

    宋捕头身陷淤泥,即便有独善其身的心,奈何世道太污浊,能秉持初心,实属不易。

    这边添砖加瓦弄得如火如荼,林家院子里林老二看着菜园子里根都烂了的蔬菜,惋惜得直摇头。

    “都是好东西啊,可惜,可惜……”

    张氏忙宽慰他:“没事,家里还有竹君先前腌的咸菜,运气好的话,对付到下一波蔬菜长出来不成问题。”

    天吉天瑞皱起眉头,不想吃咸菜,想吃新鲜的。

    几个小子都忍不住看向林老二,好似他能变出蔬菜来一样。

    林老二拨正儿子们的脑袋:“天灾年祸,有的吃不错了,挑三拣四的,阿宝都没你俩嘴刁。”

    晃悠着小短腿回来的祥云,听见声音,瞪着腿跑上前,一看娘亲先前种下的,已经长了半截高的蔬菜全烂了,忧伤地叹了口气:“菜菜,死了。”

    看小侄女一脸悲伤的模样,突然心软了下来:“没事,想吃蔬菜二伯去镇上买。”

    天吉……

    天瑞……

    刚好距离上次给杨家小公子看诊也过去七八日功夫,估摸着开的药喝得差不多了,林老二跟林老太打过招呼后,直接带着阿宝去六合观书院逛逛。

    虽只隔着几十里路的距离,六合镇却因为绕过决堤的江流,没有在此次灾祸中受险。

    路上经过六合镇的集市,本以为周遭几个村子遭遇大水,镇上的生意应该会萧条不少。

    没想到街上往来的客人众多,道路两旁售卖的小贩,相较往日只增不减。

    祥云被林老二扛在肩膀上,只见一溜烟望过去,十个摊贩里有八个都在卖粮食。

    别说祥云,连林老二都惊呆住了。

    找了个看着面善的老汉,蹲在人家面前问道:“老伯,您家的田地今年没招灾吗?”

    老伯以为来了生意,特别友善:“哎呦,当然招灾了啊,我家还是受灾最严重的桃李村,家里的田都被淹了,一块好地方都没剩下啊!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祥云都忍不住开口说话了:“那你,卖粮?”

    老伯这才注意到,男人肩膀上还扛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圆滚滚的眼珠子里全是疑惑,他更高兴了,一瞧就是家里不缺钱养出来的孩子,瞧身上的衣服,多板正,这单生意稳了。

    “小女娘长得真可爱,多大啦?”

    “我一岁了。”祥云咧开嘴笑起来,露出又白又大的门牙。

    老伯眼睛发光,喃喃道:“一岁就会说话了?了不起,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

    祥云认真答道:“牛奶。”

    她好久没跟家里人以外的陌生人聊天,语言能力都要退化了,还想再说什么,被林老二抢了话茬。

    “老伯,您家粮不够吃,为什么还要卖呢?”

    “你们好久没进城了吧,粮铺里的粮价都涨疯了,”老伯伸手比画了下,“现在一斗米涨到三十文了。”

    “三……三十?之前不是七八文一斗吗?”林老二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

    祥云脑中闪过一抹光:“那药材涨没涨价?”

    “药材?涨了,肯定得涨啊,洪水一来,粮食和药材是最紧俏的,”老伯看了眼涌进来买东西的人群,压低声音,“我估计往后粮价还得涨,你们今天要是不下手,明天说不准就四十、五十文了。”

    说着,将装粮食的袋子拨开,捧了一把在二人面前:“瞧瞧,一点水没泡过,要不是家里等着用钱修屋顶,我也舍不得贱卖。”

    贱卖?

    比以前高出三四倍不止的价格,叫贱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