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书匣子重!”

    一道带着怒气的抱怨声打算谢棠的思绪,一抬头,看到女儿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婠婠,匣子里只放了两本书,山居先生说了他不喜人多嘈杂,娘给你选的婢女不能跟你一同进书屋了,你乖一点,自己抱进去行吗?”

    魏婠婠一听,没人跟着伺候,脸瞬间耷拉下来,刚想抬腿走,就瞧见比她还矮半个头的祥云,已经背着书袋敲响了竹屋的门。

    小小的胖丫头,后脑勺毛发稀疏,背脊却雄赳赳气扬扬的,仿佛能进去读书是件多了不起的事情。

    “娘亲……”她昂起脖子,“你瞧着吧,婠婠一定学得比她好!”

    一上午的时间,山居先生主要用来考究两人的水平。

    祥云因为提前开蒙过,认识的字远比魏婠婠多,连下笔的动作和力道都有模有样。

    “他的大篆写的最好,没想到这辈子头一次收弟子,也教授大篆。”

    “先生,我写的不好吗?”

    山居先生看了看她的字,虽笔锋犹显不足,但已经比绝大多数初学者好太多,明显是下了功夫苦练的,安慰道:“好,但女孩子一般不会选择大篆这种笔力要求高,行云如挥斥方遒的字体,反而是瘦金和簪花小楷般轻动灵意的字更受世人追捧。”

    祥云却不这么认为,世人约定俗成的,不见得是最适合她的。

    她就是觉得大篆好看,一笔一划大气磅礴,她要写大篆!

    “先生,我喜欢大篆。”

    山居先生见她眼神坚定,显然已经想好了,笑着点头:“可以,世间万物唯兴趣方能持久,既是爱好便坚持下去,我看你笔力之间已有他的风采,假以时日青出于蓝也不是没可能。”

    后半句话,他是小声在祥云身旁说出来的。

    为避免赵括的身份暴露,两人依旧以先生弟子身份相称。

    一直在一旁矮案上写大字的魏婠婠,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忽视的滋味。

    故意打翻了墨汁,润染了上好的宣纸:“先生,婠婠的纸脏了,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取一张?”

    山居先生起身去里屋拿纸张的功夫,魏婠婠立刻将毛笔砸在祥云身上:“乡下来的野丫头,先生是来教我的,你别总缠着他!”

    祥云低头看到身上刚做出来的新衣服,沾上好大一片墨点,想起凤仙一针一线的辛苦,抬手扬起毛笔就要甩出去。

    手顿在半空中,忆起临出门前凤仙得知囡囡要去读书的欣喜,毛笔上的墨点直到滴在纸张上,晕染了写好的字,也不忍心挥下去。

    魏婠婠都做好双手捂头的准备,半天不见动静,才发现对面小女娘早已安静做好,重新变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更加助长了她心中的得意。

    芸芙姑姑说得果然没错,死丫头沾了她的光才当上先生的弟子,怎么可能敢得罪她。

    一个半时辰的授课很快结束。

    谢家想留下几个伺候洒扫的厨娘小厮,都被山居先生拒绝。

    林老太给山居先生扎针时,特地在百会穴多停留了半会儿,小童端来熬好的汤药,配合药丸服用后,山居先生又混混睡了过去。

    林老太和祥云回到钟家时,凤仙已经在门口等了好半会儿了。

    她特地做了鲟鱼羹汤给祥云补脑子,又做了几道可口美味的家常菜,眼巴巴等着祥云跟她说今日课堂上发生的一切。

    祥云知道,她哪里是想听课堂上的事,她是想听跟囡囡有关的事。

    凤仙这才注意到,昨天刚做出来的新衫子上染了墨汁,晕了一大片,忙帮她脱下来:“叔母给你用皂角洗一洗,别担心,热水一泡就下来了,好好写个字怎么写到胸口上去了?”

    妇人忙前忙后的身影,落在祥云眼中,让她怎么忍心告诉她,衣服是被妹妹故意弄脏的。

    “不小心打翻了砚台。”

    凤仙见她神色不佳,以为她自责,忙安慰:“没事,不就是砚台吗?砸到脚没有?”

    “没有。”

    “那就好!”

    第二日一早临出门前,凤仙递了个竹篮过来,里头放了几道造型精巧,味道香甜的点心:“怕你课上会饿,做了几道点心。”

    “谢谢叔母。”祥云一看分量便知不单单是给她一个人准备的。

    果然,下一秒凤仙揪着衣角忸怩道:“若是囡囡瞧得上,就分她几个,回来时告诉叔母她爱吃哪种,我下次还做了让你带过去。”

    慈母之心,祥云不忍拒绝,更不好告诉她,魏婠婠现在看她跟眼中钉一般,不把糕点砸她头上就是好事了!

    事实是,课中休息间隙,祥云主动递上糕点想修复关系,结果却被蛮横的熊孩子一把丢在地上,彩金绣鞋踩了又踩。

    “什么破东西,狗都不吃,也配拿给本小姐吃!”

    祥云的怒火在此刻达到顶峰,天知道凤仙为了这几盘点心天没亮爬起来准备食材,因为想用最新鲜的花瓣,顶着晨露去野外摘的鲜花做成的鲜花饼。

    还没尝到一口,已经跟地上的污泥混合在一处。

    始作俑者还一副得意洋洋的轻狂样。

    祥云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在魏婠婠意想不到中,拽着对方的衣领按在地上,抓起被踩碎的鲜花饼一股脑塞在她不说人话的臭嘴里。

    “谁说狗不吃,你不是吃了?”

    魏婠婠一时没挣扎开,咽了好几口,糕点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拼尽全身力气才推开身上人,跑到案几上灌了两口水。

    好不容易能说话了,第一反应大哭出声:“娘亲,我被人打了!”

    一路狂奔跑出屋。

    祥云都气笑了,除了哭还是哭,谁还没有靠山了。

    她有娘亲,自己还有奶奶呢。

    祥云躺在地上滚了两圈,又拿灰涂了脸,放声大哭起来:“奶奶,奶奶……”

    在马车上喝茶看书的谢棠,在听到女儿哭声的那刻,立刻掀了帘子,就见宝贝女儿哭得眼睛红了,上气不接下气告祥云的状。

    “娘亲,她把掉在地上的点心塞进我嘴里,呜呜呜……”

    谢棠一听,那还了得。

    又有婢女在一旁煽风点火,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抱起女儿就去找祥云算账。

    结果刚拍开门,先看到的是落了满地的糕点,每个被踩得稀碎,安全看不出之前的形状,只能从空气中清甜的味道,依稀可辨味道应该非常不错。

    再看那个躲在老太太怀里,浑身脏污,头发乱成一团,连脸上都布满灰尘的脏兮兮小哭包,谢棠堵在胸口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

    反观她怀里的闺女,除了衣角皱了一些,发髻有些散乱,跟先前并不半点不同。

    谢棠心里莫名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