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赶回宋家,林四郎径直往好友屋里走。

    却刚好撞上从柴房方向过来的宋章。

    宋章从他口中猜测到监考官们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大骂道:“就是因为有这些人,大乾近些年停滞不前,让南蛮小国占了便宜,敢骑在脖子上撒野!”

    林四郎:“也不全是考官们昏聩,萧县一连三四年没出过举人,再看其他县城,不管是农桑贸易,还是官员政绩,事事压萧县一头,考官们都是咱们县出身的,自然想多几个同乡的助力。”

    “我看今年考生中有几个资质不错的,或可榜上有名,若是因作弊一案撤销大伙儿的成绩,惩罚确实重了。”

    他也是考生中的一员,深刻理解一身辛苦付诸东流的遗憾。

    若是能抓到偷逃的卖题人,此事或可有转机,不然以魏淼为官做人的品行,断不会容忍考官们私下瞒住此案,必定上达天听,以待判决。

    这时,宋章突然靠近林四郎,贼眉鼠眼般示意他跟着自己。

    林四郎不明所以,待跟着一起走到后院柴房位置,借着月光从一扇稍微破损的窗纸,向里看时,赫然瞧见屋里头五花大绑关着个少年郎。

    月光昏暗,瞧不清那人模样,只知道对方一身污秽,少说被关了三四日了。

    林四郎忙道:“此人犯了什么事?私自囚禁用刑于法不合的!”

    宋章无所谓摆摆手,将手中不知何时提过来的灯笼往窗户上近了近:“你瞧仔细了,看看他是谁!”

    这回林四郎算是彻底看清了,里头蓬头垢面的男子,正是给李之卿兜售考题的少年。

    如今全县衙役四处寻找的目标。

    他竟不是出了城,而是被宋章捆绑囚禁在家里了。

    宋章觉得当初扣押人的做法十分明智,笑道:“明日把他交给官府,他私逃的时候,包里还藏着试卷答案,这下人证物证齐全,魏大人定能秉公办理。”

    事情,真如他所料,嫌疑人的到来,给魏淼解决了大麻烦。

    几乎没怎么威逼利诱,在经历过三四天暗无天日,终日不知得罪了谁,更不知哪天小命就不保的恐吓威胁下,少年甚至没破一点皮,已经将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

    原来,少年也曾是个读书人,只因家中贫寒,只读了两年私塾就辍了学,靠着卖字画为生,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他帮助一位被人诬陷偷窃的哑巴婆子,因为家中曾有聋哑人,能帮忙解释婆子意思,给她洗清了冤屈。

    婆子对他十分感激,少年那时候才知道,婆子是在给贡院干活的。

    因为不认识字,加上是个哑巴,可以自由出入打扫贡院的屋子。

    乡试前半个月,考官们在贡院里商议新一年考试的题目,并将试题封在羊皮纸中收藏起来。

    少年听婆子说起后,就有了偷试题售卖的打算。

    因为婆子不认识字,贡院没人想到她能按照字的笔画,将题目一点一点传递出去。

    后来,少年又从各种渠道,找出了试题答案。

    其中不乏一些落榜的秀才,年老的先生,以及他自己的浅薄见解。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之卿等人写出的内容,空有其表,根本比不上林四郎这种真正有学识之人做出的文章。

    说到底不过是占了提前知晓题目的先机。

    少年自知被抓少不了律法的惩戒,一想到李家人给的金银他是一个子都没花出去,心跟刀绞一样难受。

    再听到李之卿将他的答案,分别给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蠢到将答案夹带到考试现场。

    更是在心中大骂,这样的蠢人尚且能走进乡试的大门,他就因为贫穷上不了学堂,至今连个童生都没挣上。

    越想越气,怀着对李之卿等人的懊恼,一股脑将先前的事情全部吐了个干干净净。

    李之卿听到少年将自己供出来时,气得白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其余几个,除了夹带作弊的男子满脸随心顺遂的得意,其他几个同样面如死灰,跟丢了魂般立在原地。

    林老太等人在家收拾回六合镇行李时,听到了考学对作弊等人的出处罚。

    李之卿及其几位同伴,因扰乱考学秩序,组织作弊,不仅剥夺了秀才的身份,自此再也不能踏进贡院大门,换而言之,仕途一路断送了。

    至于李父和卖题少年,一个协助儿子作弊,一个盗取考题并兜售牟利,都下了大狱,等候魏大人进一步判决。

    因乡试成绩还要半月时间才能出来,林四郎告别好友,直接跟林老太一起回了莲花村。

    路上又耽误了七八日功夫。

    等回到莲花村时,距离林老大出海已经过去近一个月。

    一个月来,林家没收到一份家书,上次去吴江,那么近的距离,林老大还给家里寄了书信,对比之下,让人觉得内心不安。

    又过了一周时间,张氏从每日还能正常处理家里大小活计,变得时常在发呆。

    后来干脆直接去了祥云饭馆帮忙,一有时间就立在饭馆门口,往码头方向张望。

    一见远方有船只过来,就紧张地驻足许久。

    明知道那一叶扁舟,怎么可能是林老大等人的大商船,仍旧抱着可能提前来送信的先锋小船的心态,等了一日又一日。

    这一幕落在林家其他人眼中,纷纷劝她道。

    “海上风大浪急,若是天气不好,停留上几天也是有可能的,嫂子不用担心,大哥吉人自有天相。”

    “许是大哥此行去的地方,麦种价格没谈拢,毕竟不像是吴江大哥熟悉,新地方结交新人,一切从零开始,难免要难一些。”

    终于在跟事前约定的一月之期,晚了一个月后,别说是张氏,连林老太都坐不住了。

    林家其他人,也不敢再劝慰。

    生怕林老大真的在外遭遇不测。

    这一日,郑氏和张氏在饭馆招待客人时,突然听到外头码头边传来一阵惊呼。

    “快来人啊,快找大夫,有人受伤了!”

    声音很大又急切,很快吸引行人注意。

    祥云饭馆离得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林老太今日刚好带着孙女,一起来媳妇饭馆品尝新上市的点心,听到动静放下点心,向码头跑去。

    祥云跟在后头,一点没落下。

    等到了码头,看到那具抱着浮木,飘在湖面上的熟悉人影,脚步不由自主停滞住,再也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