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平:“殿下谬赞了,在其位谋其政,护好凉州百姓是属下职责所在,不敢居功,是末将武艺不精才断了一臂,说来惭愧。”

    谢远认识好友多年,知道他是个不爱给自己揽功的闷葫芦。

    先帝在位后期,身体一直不好,分不出精神管理边塞多地,听到消息的蛮夷以为有了机会,便起了趁机作乱的心。

    北有南蛮,西有戎狄。

    凉州地处两国交界,首当其冲遭到偷袭,若不是有韩将军在,指不定脚下这片地界如今在谁手上。

    可惜那场战役害得他丢了一臂,好不容易保住命,却留下后遗症。

    经常入夜时分,伤口疼痛难忍,发起病来甚至精神恍惚,多少大夫检查后都说伤口已然结痂,不应该出现疼痛,或许是伤到了经脉,亦或者是他留下心魔。

    三年来,二人经常互通书信,好友并未提及病痛之事,谢远便以为他的症状减轻了。

    没想到方才一路走来,听陈澜提及,韩忠平的半夜发病的情况不仅没好,反而有加重的情况。

    谢远:“早知道在萧县时,说什么也要把林大夫请过来,林大夫医术高明,比之鹤眉先生不遑多让,或可一试。”

    韩忠平摇摇头:“前年鹤眉先生游历西境时,我曾请他老人家来过一遭,先生说我胳膊上的伤早已不疼了,是当初骤然失去左臂,疼痛难忍,至此脑袋中留下记忆,总觉得伤口痛,这病没法医治,说不准哪天就好了,说不准一辈子都好不了。”

    “咱们是武将,战场上缺胳膊少腿是常事,士兵们中也不是没人遇到跟我一样的情况,大伙儿给起了个名,叫幻肢痛。”

    不存在的四肢,疼起来却要人命。

    祥云一开始听到韩将军对病情的描述,已经联想到病因,很多截肢后的病人,因为精神焦虑,抑郁等多方面的心理疾病,会在术后多年被疼痛干扰,甚至影响正常生活。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病人对于失去身体一部分的不接受,心里压力过大,导致精神承受不住,既然转移到身体上,产生幻肢痛。

    让祥云吃惊的,是“幻肢痛”这个词,原来早在几百甚至上千年前就被创造出来了。

    谢远还在懊恼没有请林大夫过来,韩忠平已经拉着好友往正厅走。

    大厅摆了两张桌,菜色相同。

    谢远,林老大和韩忠平坐一桌,凤仙带着赵小公子和孩子们坐另外一桌。

    恰好是九九重阳节,今日的菜色迎合凉州本地特色,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正在中央翻滚,代表驱邪避灾的重阳糕整齐摆在盘内,白色松软的糕点上缀以枣、栗、杏仁等果馕、加糖蒸制而成,光闻着已觉得香甜。

    韩忠平:“今日是重阳佳节,军中按例休沐一日,我也能跟谢兄小酌一杯,若是放在平常,按照军纪是不能饮酒的。”

    谢远给他倒了半杯,又给自己添满一杯:“你有守城重任在身,浅尝辄止便好,你的那份我替你喝了。”

    韩忠平是知道好友从前的身子的,说句不中听的,常年离不开汤药,身子骨比妇人还不如。

    如今几年未见,再次站在面前,精神矍铄半点看不出从前病恹恹的样子。

    忍不住好奇:“谢兄口中的林大夫,便是信中治好你病的那位女大夫?”

    谢远刚好趁机会介绍林老大:“是的,这位便是林大夫的大儿子林延春,如今管理几个县海上贸易。”

    林老大举杯敬韩忠平:“久仰韩将军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韩忠平在大乾的传奇事迹,除了谢老将军,无人能比,几乎是每个上战场浴血奋战儿郎的楷模。

    不同于谢老将军戎马一生的战功,韩将军少年得志,悍勇威猛,更受年轻一辈将士的追捧。

    林老大也有英雄梦,看着眼前跟他差不多年纪,却战功赫赫的男人,心里难免升起一股崇敬之情。

    韩忠平回了一礼,赞扬林老大年轻能管理多县海上贸易的能力。

    谢远:“林大夫还有个儿子,在家行三,去年投军在家父麾下,如今已经当上千户,他日若有机会,引荐你二人认识。”

    韩忠平笑了:“谢老将军在北方抵御南蛮,我在千里外的西境,中间隔了十几个州上百个县,这么多年还只在首封那日有幸得见镇国将军一面,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

    谢远拍拍好友肩膀:“这有何难,等天下太平无需征战那日,边疆将领自是要回京述职的,你难道还想一辈子驻守凉州,不再踏入京都吗?”

    韩忠平脸色稍显暗淡:“不回去也好,凉州虽苦寒,好歹算份慰藉,京都……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和事了。”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新又倒满。

    谢远:“你还没放下棠儿呢?她都已经嫁人四年有余,女儿都三岁了,你也该为自己下半辈子打算,难道真的孑然一身当个光棍吗?”

    韩忠平斜眼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冲林老大笑笑。

    “怕什么?你不也一个人?再说了,我早将谢延收作义子,日后我的家私都是他的,换他给我养老送终不过分吧?”

    谢远笑道:“我儿子给你养老,你的算盘打得够精的,你一武将能有什么家私,看看你住的宅子,连个员外郎府邸都不如,说出去好歹是朝廷三品大员,不嫌丢人啊?”

    韩忠平:“钱财乃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延儿乖巧懂事,就算没有钱财留给他,也定是愿意给我养老的!与其关心我,不如趁着身子骨尚且硬朗,再找个夫人生两孩子,延儿以后是要归我的!”

    谢远:“延冬,你来说说,这世上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林老大近些日子跟谢远接触得多,话也多了,加上喝了几杯酒,胆子跟着大起来:“韩将军话糙理不糙,谢兄确实该娶妻了,年岁渐长有心无力,就不好了!”

    谢远:“……”

    韩忠平拍着大腿狂笑。

    二人饭桌上又是一番你来我往,加上林老大时不时半醉不醉打趣两句,等席面散了,发现三人不知不觉间喝下了三壶酒。

    就连韩忠平也比预先想的,多喝了好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