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我不叫喂。”

    “秦…琅…”

    苏银瓶总觉得这个名字喊起来有些奇怪,但是细想又不知道怪在哪。

    “秦琅,堇儿她什么时候能醒啊?”

    “太阳都下山了,应该晚上醒吧,如果睡过去,就是明天早上醒。”

    床上的少妇玉颜虽未着脂粉,但幽幽的馥郁体香依然袅袅,显然是经常花沐香浴蕴养出来的,秦琅坐在小凳上包扎着自己手掌和胳膊上的匕首伤,一边嗅着满屋的妇人香,一边又不禁回想起在天山练功的日子。

    美人卧榻,少年煮茶。

    以前秦琅每次练完武之后,回到山殿洞中,差不多也是这种气氛。

    但与眼下不同的是,曾经的秦琅要是因为练功受了伤,某个过分溺爱自己的师姐,总是要亲自帮他上药疗伤什么的,拦都拦不住。

    ……

    “师姐,可以了…”

    “不行,再吃会儿。”

    “啧,口水真的不能代替药水…”

    “哎呀,师姐不一样嘛,山下的人都说师姐是仙人呢,仙人当然浑身都是宝了~…哈唔~”

    “可我受伤的是手指头,你吃错地方了…”

    ……

    很多事情,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以前秦琅嫌师姐麻烦,眼下一个人处理伤口,却又难免对师姐的温暖有几分格外的怀恋。

    ——————————

    天色渐暗,不大的粮仓小屋里,一灯如豆,秦琅拨弄火钳,熄了夯土小灶下的柴火。

    几块熹炭偶尔噼啪作响,温着红泥炉里的热水,窗外时不时有几声鸦雀作响,屋旁被秦琅牵回来的一白一紫两匹小母马,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响鼻…

    秦琅坐在火炉前,听着这些静谧夜晚里仅有的点缀,倒也有几分惬意。

    “秦琅…”

    “说。”

    “你打算这样坐一晚上啊…”

    “我得守着,你受了伤,你的护卫也昏睡,万一血刀门来人怎么办?”

    “都说…不是护卫了…”

    苏女侠嘀咕了两声,却也没有认真地反驳了,借着屋内昏黄的灯光,偷偷地看了一会儿秦琅的侧脸:

    “秦琅你是哪里人啊?”

    “算是本地人,住在剑平县外一点儿的山野林间,无父母,从小被我师姐养大,略学了些拳脚。”

    秦琅一次性把苏银瓶想问的都交代了,亦真亦假,之前跟轩然说的是自己被娘亲养大,这会儿就索性直接说是师姐了。

    “你呢?”

    秦琅一偏头,有些玩味地看着苏银瓶:

    “女侠自称从京城来,莫不是无量山下来的仙姑?”

    “京城来就一定是仙姑吗?而且仙姑们都是穿道袍的,血刀门再狠也不过是过气的十二门派末流,怎么敢惹三宗的人?…哦对了。”

    苏银瓶说到这里也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眨眨眼认真地建议秦琅:

    “秦琅你其实不用守夜的,这里已属剑平县内,青州各县十年前就已经受天合宗保护了,血刀门最多只敢劫个道,三宗的地盘上是绝对不敢乱来的。”

    “不好说,除去天合宗和无量山,云州境内的禅真寺不也是三宗之一吗,据说先帝时候,就有几个和尚在云州被蟊贼杀了。”

    秦琅举了个栗子,苏银瓶却摇摇头:

    “不一样,你也说是蟊贼了嘛,不知者无畏,当时禅真寺派了个护院金刚,第二天就把那一窝百号小蟊贼全超度了。再看血刀门如今上下,据传总共也才二三十号人,还不如小蟊贼呢,但他们可是清楚三宗的厉害。”

    “不管怎么说,小心总是没错的。”

    秦琅自己心里清楚,血刀门时隔十年重出江湖,干起劫道的老行当应该只是顺便之举,真正原因八成是跟薛贵之死有关。

    他们会不会为门主报仇,才是秦琅最担心的事情。

    如果这帮人要为薛贵报仇,那秦琅不怕贼偷,也始终怕被贼惦记着。

    毕竟秦琅也不可能为了躲他们而在剑平县呆一辈子。

    “银瓶啊…”

    “?”

    “呃…苏女侠…”

    秦琅本来想套个近乎,但显然女侠没有这个情调,俏脸儿红扑扑,当即就满眼警惕地盯着秦琅。

    “我是想问,你们当时是怎么被血刀门截杀的?”

    “我们啊…当时就好好地骑在官道上,结果堇儿眼睛很尖,发现路上有几条绊马索,于是我们就停下马来,谁知道这一停,才正好中了血刀门的埋伏,两边的土坡上瞬间扔下好多拳头大小的沙袋,装的都是迷魂药之类的东西,我们的反抗能力也因此骤降,是堇儿拼死,才保护我艰难逃杀出来…”

    苏银瓶说到此处,瞧着睡在一旁的少女,眼眶发红,一脸的惆怅和后怕:

    “当时她骑的那匹枣红马都被砍断了腿,我一度以为她已经身死…还好她也夺了只马匹逃回来了…”

    “这帮宵小,居然直接拿药砸,难怪了…”

    秦琅摸着下巴缓缓点头:

    “…血刀门主大概也就是个普通武师的实力,门下弟子皆尽武夫,也就凭靠一口妖异的血刀,才在江湖上混出了名堂,按理说,以顾堇的实力能杀一百个才对,奈何被埋伏下药…”

    “一百个?”

    苏银瓶愕然,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秦琅:

    “堇儿她…有这么厉害?”

    “你自己的护卫你不知道?”

    “她平时…没事的时候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但有事的时候,她总是及时出现在我身边,跟个…跟个…”

    “跟个鬼一样?”

    “不许你说堇儿!”

    “……”

    秦琅眼皮一耷,望着粉腮鼓鼓,一脸正色“护犊子”的美妇人,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说,你平时也没见过她杀过几个人,对她偶尔展露的身手也没什么概念是吗?”

    “嗯嗯,是的。”

    “作为贴身侍卫真够专业的,不愧是宫里训出来的人…”

    “宫…嗯?”

    苏银瓶一怔,秦琅则是莞尔:

    “女侠你不用掩饰了,实际上你也压根没做什么掩饰,穿的一身贵气,配的又是坠梨刀,再加上你那匹白色的小母马,也是万中无一精挑细选出来的西罗夏种,有着“骑股香裆”之名,是天下最适合女人骑的马儿,非大富大贵人家不能有。”

    所谓【骑股香裆】,其实是秦琅现编的名号,但事实的确如此,据说骑这种小母马的女子,是不会把屁股蛋儿骑黑的。

    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由于武功,尤其是内力练的不是很好,骑马最怕骑黑了,所以才会重金买来这种名贵坐骑。

    当然,有功夫的,尤其是内力底子不错,或者轻功练的好的女子,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比如匕首少女顾堇,秦琅相信,她不管骑什么马,骑多少次,都应该是白白嫩嫩的。

    “原来…这些你早都知道了啊…”

    “不光我,但凡有点儿见识的,应该都能看出你的身份不好惹,顾堇她肯定也清楚这一点,故意没有提醒你,我想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希望识趣的江湖人少对你打主意。”

    但显然,长期在大周西境青州一带厮混的血刀门,是没有这份眼力见儿的。

    门主有没有不好说,反正小弟如是。

    “至于你具体出身哪家王公大臣,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问的。”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

    秦琅轻笑了两声:

    “万丈红尘一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其实苏女侠是对的,身在江湖就是江湖儿女,萍水相逢,相识即缘,其它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

    “?你看着我干嘛?”

    “没…没有…”

    苏银瓶听秦琅云淡风轻地将很多事情娓娓道来之后,盯着他有些怔怔出神,颔首沉默片刻后,又重新抬眼,看着这个救了自己和堇儿的年轻少侠在火炉旁沉思的侧影,良久后忽然开口:

    “你把灯灭了吧。”

    灭了灯,夜色中,就只有淡淡月光透过窗户倾洒。

    秦琅以为苏银瓶要睡了,谁知耳边却蓦然响起轻轻的声音:

    “秦琅…”

    “嗯?”

    “我是皇上封的郡主,号青璃。”

    “???”

    突然的信息让秦琅有些懵,可再轻唤苏银瓶两声,对方却不吭声了。

    “青璃郡主…”

    没记错的话,秦琅在说书人那里了解过,这是当今女帝的亲姐姐吧…?

    所以他…这算是救了皇帝的姐姐?

    秦琅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起来,但最终,却都化作一声无奈的苦笑。

    这傻郡主…

    还真就敢跟自己坦白啊…

    ……

    不过从她想要出来闯荡江湖这一点,秦琅倒是也能看出,苏银瓶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坐享富贵的女子,更不可能是一个精于算计权谋的女子。

    身居高位,又是女人,其实很多事情多少有点儿身不由己。

    如今这一趟遭遇,也算是经历过了生死。

    经历过生死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对一些事情大彻大悟。

    秦琅看着苏银瓶虽然不至于这样,但在此情此景下,将自己的身份向救命恩人和盘托出,却也算是一种大彻大悟式的情绪发泄吧。

    如此一来,秦琅也是能理解的。

    ……

    秦琅一个人在火炉边又坐了不知多久,直到某一刻发现青璃郡主苏银瓶有些掀被子,才起身坐到床边帮她重新掖了下被角。

    “……”

    月光清淡,不得不说,在夜晚静下心的时候再看她,苏银瓶的姿容属实称得上国色天香,美貌比之师姐绝对是不相上下。

    当然了,若论气质,师姐在认真起来的时候颇有出尘的仙味儿。

    而眼前这位,虽不出尘,但偏偏就是那股红尘世家的雍容华美,还有那种有些傻乎乎的单纯,也足够惹人心动。

    另外还有她的那一双玉足。

    秦琅看向那一对玲珑纤巧,白天的时候没有时间细细欣赏,现在趁着月色,只觉郡主的脚儿更被衬的如瓷如玉。

    秦琅看久了,就有些忍不住伸手,想捏一捏其中一颗软乎乎的脚趾头,结果手指刚拈上,就听夜色中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