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回到宫中,破天荒没去修道,而是去了后宫。

    “陛下来了。”

    当嘉靖帝的身影出现在后宫时,一个个精心打扮的嫔妃或是在树后探出头来,或是在道旁,故作不经意的模样。

    有人抚琴,有人穿着道袍在看道书,有人娇柔不堪的捂胸轻咳……

    还有人准备落水……

    嘉靖帝负手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肥猪肉,而眼前的女人们,都在等着开饭。

    嘉靖帝去了卢靖妃那里,顿时卢靖妃的名字被无数次被提起,同时被提起的还有什么杀千刀的、该死、贱人、狐媚惑主……等等负面词汇。

    “陛下。”卢靖妃颇为欢喜的把嘉靖帝迎进来。

    “老四说今日要跟着陛下去看什么操演,臣妾想这日头这么毒辣,陛下怎地还想着出宫。后来才知晓,是长威伯整肃虎贲左卫……”

    卢靖妃念叨着,仿佛是个市井妇人。

    这便是她的聪明之处。

    若是换个长于深宫之中的皇帝,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那么对女人的看法和印象,也会被宫中的女人们固化。

    原来,女人们就酱啊!

    但嘉靖帝不同,他出生于藩王之家,虽说是藩王,但实则更像是坐牢的权贵。

    不可乱跑,不可有野心……先生们总是这么教导他。

    “朕五岁后,没事就喜欢出府,在城中四处转悠。”

    嘉靖帝坐下,接过卢靖妃送上的解暑汤,喝了一口,眼中有回忆之色。

    “朕不喜去那等富贵之地,却喜欢市井的烟火气。”

    卢靖妃笑道:“臣妾也极为喜欢那等烟火气。”

    她知晓嘉靖帝的喜好,所以从不弄什么偶遇,什么娇弱不堪,什么心机婊……就清清爽爽,干干脆脆的,甚至把自己爱唠叨的一面也展现出来,反而得了嘉靖帝的宠爱。

    “市井中有好人,也有恶人,朕见识了许多。后来朕在来京城的路上,那些见识都化为一句话……”

    “天下!”

    嘉靖帝看着外面,“这个天下,不只是帝王将相,还有那些市井百姓,还有那些农人。”

    卢靖妃不知他说这些作甚,就顺着说:“臣妾当年曾去过乡下,看着那些农人真是苦。”

    “可太子不知民苦。”

    嘉靖帝幽幽的道:“当初庆之来京,朕让老三去迎,便是想着老三淳朴,二人做个伴也好。”

    他没看到卢靖妃听到这里,脖子上的美人筋蹦跳了几下。

    ——您当初为何不让老四去,平白让老三那个蠢货得了长威伯的学问和好感。

    为母则强,但卢靖妃却忘了,当初的蒋庆之在京城人和她的眼中,就是个幸运儿,也就是米虫。若当时嘉靖帝让景王和蒋庆之亲近,卢靖妃能扎他的小人。

    “没想到……”嘉靖帝感慨的道:“老三变化惊人,朕冷眼看着,他就这么被庆之带着,一步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别说了可好……卢靖妃肠子都悔青了,“老四也跟着长威伯学了不少,最近长进的令臣妾很是欢喜。”

    “哦!”

    嘉靖帝何等聪明,看出了她不甘自己的儿子落后的心思,笑了笑。

    “你要知晓,庆之学问是好,可对头不少。”

    你确定要让老四跟着他学?

    伱就不担心蒋庆之的那些对头恨屋及乌?

    卢靖妃不愧是卢伟都敬畏的女中豪杰,挑眉道:“老四若是怕了,我打断他的腿!”

    “你不怕对头,可士大夫呢?”嘉靖帝问道。

    “士大夫?”

    “你还不知吧!”嘉靖帝说道:“有段话你可听闻过?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卢靖妃听到这段从未听过的,愣住了。

    “陛下……”

    “怎么,觉着大逆不道?”嘉靖帝眼中多了些讥讽之色,“在天下人眼中,这个大明是谁的?恐怕,是士大夫的更多些吧!”

    卢靖妃面色苍白,“陛下,臣妾虽见识短,可也知晓,那些人密布于朝野,不可为敌啊!”

    “是啊!”嘉靖帝说道:“朕何尝不知?否则,当年大礼议之争,朕径直调动大军镇压就是了,何须与那些人争斗数十年。”

    “那陛下今日提及这个……”

    “朕一直不知庆之对儒家的态度。”嘉靖帝眼中多了些凝重之色,“先前那番话,乃是前汉汉宣帝教训太子所说。”

    “难怪外界不曾耳闻这番话。”卢靖妃笑道:“这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士大夫们都仰仗儒学得了荣华富贵,怎会打自家的脸。”

    “可这番话,庆之却教给了老三。”

    嘉靖帝起身,“朕,回了。”

    卢靖妃呆立原地。

    陈燕低声道:“娘娘,陛下走了。”

    “他这是要让裕王小心那些儒生,可他就不怕被那些士大夫给活吞了吗?”

    卢靖妃看着往外走的嘉靖帝,突然咬牙,“陛下,回头臣妾便把这番话教给老四!”

    嘉靖帝没回头,“好。”

    陈燕等嘉靖帝走后,说到:“娘娘,这天下……说实话,到处都是读书人,这些人抱成一团,殿下若是得罪了他们,此后将寸步难行。”

    “你还不懂?”卢靖妃缓缓坐下,看着竟是疲惫之色,“当年大礼议之争,陛下便与天下士大夫们成了死对头。他的儿子……太子与士大夫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让天下人都以为陛下是悔了。”

    卢靖妃捂额,“全天下大概就长威伯知晓陛下的心思。”

    “什么”

    “陛下从未后悔,他对士大夫们……依旧深恶痛绝!”

    而作为他的儿子,景王等人难道要向士大夫们示好?

    打自己老父亲的脸很爽吗?

    嘉靖帝和士大夫们斗了半生,看来还准备继续斗下去。

    作为他的儿子,该何去何从?

    “让老四来。”卢靖妃眯着好看的眼,“对了,陈燕你去一趟长威伯府,请了长威伯进宫。就说……我想见见他。”

    “这……娘娘,长威伯乃是外男,这不合规矩吧?”

    卢伟作为卢靖妃的亲兄长都难得进宫一次,蒋庆之和您可没血脉关系。

    “长威伯是陛下的表弟,说是表弟,可我看呐!在陛下眼中,就和亲兄弟并无区别。我的年纪做他母亲都做得,怕什么?告知陛下一声就是了。我断定,陛下会乐见其成。”

    果然,皇帝那里得知后,就轻飘飘的一句话。

    “陛下说了,随便。”

    “咱们这位陛下啊!”卢靖妃笑了,“随便,便是很是高兴之意。”

    景王来了。

    “今日你在忙什么?”卢靖妃问道。

    景王说道:“今日先是去了虎贲左卫。”

    “你在虎贲左卫和谁在一起?”卢靖妃问道。

    “和几个勋戚子弟。娘,不妥吗?”景王不解。

    “为何不与你表叔在一起?”卢靖妃见儿子茫然,就伸出手指头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咬牙道:“老三那个蠢笨的都知晓和长威伯在一起,你呢?那些勋戚子弟有什么好?飞鹰走狗,玩女人……”

    景王一怔,“莫非老三得了什么好处?”

    “你知晓就好。”卢靖妃说:“今日长威伯单独教了裕王些东西,你父皇很是……感慨万千。”

    嘉靖帝对太子今日的表现有些不满,但这话卢靖妃不能对儿子说,否则一旦被人转告给嘉靖帝,景王夺嫡的事儿就难了。

    “什么东西?”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景王一怔,抬头,眼中有骇然之色,“这是……”

    卢靖妃冷冷的道:“你父皇与士大夫们斗了半生,作为他的儿子,你该如何?”

    “我知道了,不过避不开那些人的,他们无处不在。”景王说道:“不过,知晓父皇的心意就够了。”

    “没事少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多和你表叔学学。”

    “老三就是个蠢笨的。”

    “可你表叔却喜欢这样蠢笨的。”卢靖妃恨恨的道:“人太聪明了,便会耍小聪明,谁会喜欢耍小聪明的人?记住了,有时候装的笨一些,比聪明好。”

    ……

    蒋庆之被朱希忠拉到了一家青楼,老鸨得知这位是朝中新贵长威伯时,欢喜不胜,令麾下姑娘们出来接客。

    “随便伯爷挑选。”老鸨大气的道。

    她想到了传闻中的长威伯……据说父亲乃是赘婿,因此他打小就被欺负,没见过什么世面。

    两排姑娘或是含羞,或是含笑看着蒋庆之,老鸨心道:没见过这等阵仗的长威伯,可别露怯了。

    蒋庆之看似发呆,实则是在感慨万千。

    他想到了前世的那些场所。

    两排姑娘夹道欢迎。

    “欢迎光临!”

    服务行业中最敬业的,大概就是她们了。

    朱希忠是老手,说道:“把你藏着的姑娘叫出来。”

    老鸨叫冤,诅咒发誓,若是自己藏着姑娘,回头生孩子没皮炎。

    门外两个龟奴在笑。

    “妈妈把那盈盈养在深闺不接客,这是要钓鱼呢!”

    “长威伯还不够格享用盈盈,那谁能有资格?”

    “兴许,得是小阁老严世蕃那等人。”

    严世蕃在京城威名赫赫,早些时候靠爹,后来是靠自己,堪称是纨绔中的顶流,衙内中的标杆。

    众人坐下,蒋庆之随意叫了个姑娘,那模样和姿态,分明是老手,要么就是不在意。

    啧!

    装的吧?

    老鸨心中发笑。

    她还有客人,刚想告退,就听隔壁有人说话。

    “今日虎贲左卫一鸣惊人,老子看那些文官武将都面无人色,可见虎贲左卫果然成了虎贲劲旅。”

    “原先京城多少人等着看那位长威伯的笑话,可没想到啊!今日长威伯给了他们一耳光。”

    “你没见到陛下拍了长威伯的肩膀,说:吾家千里驹。知晓陛下曾和谁说过这等话吗?”

    “谁?陆炳?”

    “并没有。连奶兄弟陆炳都从未被陛下这般赞誉过。”

    “啧啧!那长威伯岂不是要青云直上了?”

    “不只是青云直上,老子有个预感,那位长威伯,此后定然会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弄不好,还会配享太庙,流芳百世。”

    “你这夸大了吧?配享太庙,非得大功不可,或是力挽狂澜的名臣。当下天下太平,哪来的大功?”

    “塞外有异族大敌……”

    “你是说,俺答?”

    “陛下让长威伯整肃虎贲左卫,便是要看看他可有用兵之能。今日操演结束,此后塞外动兵,那位伯爷可会在京城干看着?他想干看着,陛下也会推着他去九边,和异族人厮杀。”

    “若是他能立下军功,此人又有大才,两首诗名动京华。啧啧!弄不好真会如你所说的配享太庙。”

    老鸨缓缓回身,见蒋庆之蹙眉看着依在自己怀里的姑娘。

    就扯着嗓子喊道:

    “盈盈,接客啦!”

    ……

    第四更完毕。还有票的书友看看票仓,咱们颗粒归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