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以死相劝,却未能引来安土重迁一家人的重视,只是在惋惜和自责中,将老牛肉身贩卖了出去,自家甚至一点都没有留下,买了的钱换了些粮食,倒也的确是让他们顶过了一段时间,老牛毕竟是成了气候的,肉身虽死,残魂不灭。

    见证了一州之地的灾厄,强烈的悲怆和怜悯,让这一缕残魂出现了意外,一州之地惨死的亡魂,像是受到了指引,朝着老黄牛的残魂而来,他们带着惨死之时的痛苦和不甘,带着浓烈的祈愿奔赴老黄牛残魂。

    在无意识之间,老黄牛残魂的执念与这些亡魂建立了联系,无意识的亡魂大军本能的向着这个怜悯它们,给予它们心神温慰的残魂进行朝拜,自愿成为他的一部分,于是乎,整整五年大灾,百万人之惨死,孕育了一尊新的神明。

    在完全吸收炼化了这些自愿信仰他的亡魂之后,老黄牛在无意间窃取了神权,像是一种本能一般,行云布雨,四时节令随其念头而转,他生前本是一头老黄牛,对农耕节令自然是无比熟悉的,何时降雨、雨量多少,均在其本能之中。

    自此以后,天牛州再无旱涝,百姓供奉其身,却不晓得其本体乃是一头老黄牛,便以掌控四时节令的芒神为形象,为其立起庙宇,香火鼎盛一时,后来也是因为朝廷觉察到此事的异常,这天牛州供奉芒神之风才稍微得到抑制。

    废弃了不少的庙宇,只不过,还是有不少其庙宇存在于天牛州大地上,对此朝廷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牛州自那以后就成了整个大殷皇朝的粮仓,大黄牛功不可没,朝廷所能做的,就是一面限制其权柄,一面又仰仗其权柄。

    大家安定太久了,眼下的生活就是最好的,谁也不愿意出现什么波折,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想要伐山破庙的官员,毕竟这种事情是为朝廷所不允许的,也是为天下所不允许的,留着终归是一种隐患。

    但都无疾而终,且不说浩荡民意他们就顶不住,更别说若是真的因为伐山破庙,没了芒神之后,天牛州再度经历灾情的话,他们这些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在这样一种怪异的平衡之下,这情形就持续了百多年之久。

    翁睿讲完,这边的皇甫正也正好吃完了,别看他吃的慢条斯理的,但速度却是一点都不慢,也不晓得他是如何将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效果糅合在一起的,桌上原本摆的都是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菜肴,眼下只是这讲个‘故事’的功夫,就已经悉数进入了他的腹中。

    从侍女手中接过干净的手绢,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巴,然后又用手绢擦了擦袖子。

    翁睿眉毛挑了挑,一时有些难受,但又不敢说话。

    “故事听完了,也听明白了,就是说你们都不好办,谁也担不了这个责任,所以就一直拖着了,行吧,既然我来了,那这种脏活就交给我吧,谁让我本来做的就是这个事呢?反正我这边做完也就走了。”

    翁睿没有答话,一脸肃容的站着。

    “对了,能约见它吗?就是那头牛,这么多年,你们把它当芒神供奉,它怕是早就变了,应该也不是之前的老黄牛样子了,如果可以,就约他出来见一面,能不动刀兵解决事情,那是最好的。”

    翁睿脸色有些尴尬,“怕是约不出来,从五十年前,芒神就已经不再回应我们的召唤,它似乎只是按照它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在行云布雨,不掺和外界之中的任何事情,也不会回应任何人的召唤和祈愿。”

    “虽是如此,下官也愿一试,上使还请稍等。”

    皇甫正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翁睿点头,躬身离去,这天牛州府衙内也是可以请见它的,不需要非得去往庙宇,一支请神香,一张表文,戳上天牛州府衙城主的大印,一缕青烟飘然而出,携裹着一道淡淡的明黄色气息,袅袅升起,消失在天际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至整整一刻钟后,翁睿依旧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一如当年一样,其实这些年来,已经不只是翁睿一个城主做过类似的事情,但都没能得到回应,像是天牛州已经失去了这尊‘芒神’一样。

    他若有所思的退回到了大厅之内,只刚出现在大厅,皇甫正就抻了个懒腰。

    “没有回应吧?”

    “是的,上使。”

    皇甫正摆了摆手,“行了,你们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就无需陪着我了,你们两个也可以回去给你们皇帝汇报情况了,此间的神就交给我了,处理完此事之后,我就会返回帝国,该轮到我休假了。”

    那名天人境讲武堂官员脸色有些尴尬,“不知上使打算如何处置这芒……邪神?”

    “捣毁其根基,灭其神魂,自此之后,天牛州再无芒神,对了,将此文牒带给你们的皇帝陛下,因其国境之内出现两起神明事件,未按时处理、捣毁,依帝国令,即刻起,岁贡不变,但帝国分配大殷的资源减少一成,”

    话音落下,皇甫正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张湛蓝色镶边的文书,在最后的落款上戳上了中央帝国堪舆院的印章,转手递给了身后的讲武堂官员。

    那名官员的手在颤抖,不敢去接,这分配资源减少一成,可比岁贡增加还要难以接受,要指导,本来大殷所处位置就比较贫瘠,仅是针对与武道修行而言,少了这一成的资源分配,当今的皇帝如何能接受。

    “不接?”

    “不,不,下官绝无此意,只是这资源分配减少一成的事情,上使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大殷可在岁贡中进行补偿,上使忙于政务,刚到我朝,下官等人尚未尽地主之谊,不如我等就在此地恭候上使处理完事务……”

    皇甫正直起身子,这一刻,这原本懒散的身形竟变得伟岸了起来,双目如刀,扫过这名大殷官员。

    “帝国律法,焉有更改之说?似你这等官员,本官见识得也不少,尔等的心思,本官也明白,但此事,绝无变通之可能,若是再不接下,本官只能传讯帝国堪舆院了,你们是现在接下这文牒还是等着帝国堪舆院的人过来?考虑清楚了。”

    那名讲武堂官员还想在说什么,但为其气势所慑,以及边上翁睿的示意,躬身暂时接下了文牒。

    翁睿这个时候开口问道:“上使刚刚说了两起神明事件,不知上使打算如何处理另外一起?”

    皇甫正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讥讽之色,“那头邪神走的可不是正统的香火之道,据本官了解,她已经完全斩断了香火联系,舍了神明权柄,那便于帝国堪舆院没有关系了,该给的惩罚已经给你们了,剩下的事情,就属于你们皇朝与他们之间的事了。”

    翁睿一时语塞,那名讲武堂官员也脸色难看,没再说话。

    这一趟,皇帝赵天理的两个目的一个都没有达到,这一遭回去,不死也不会好受,别看皇甫正平常不像是个官员的样子,但他一不近女色,二似乎也不缺钱物,在得知是他来的时候,皇朝的情报机构就已经将他的底细传给了讲武堂。

    虽不详细,却也大致够用了,至于说修行资源,那就更不用说了,中央帝国堪舆院的巡守者啊,他们这些下级皇朝的官员根本贿赂不起。

    皇甫正离开了,留下几名大殷官员在原地,相互间都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无奈,难办。

    “其实翁某倒是觉得这件事就依他所言,反而更好交差。”翁睿思付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何处此言啊?翁城主。”

    “倘若是陛下觉得此事好办,又或者还有很大的周旋余地,二位觉得,以陛下的英明,会让二位来吗?这倒不是我小觑了二位,术业有专攻,讲武堂本就不擅长做这种事情,与帝国上使交涉,让礼部官员前来不是更好、更妥当吗?”

    讲武堂两名官员眼前一亮,他们并没有因为翁睿的话而生气,相反,听了他的话后,两人心中却是大定,翁睿说得对,也在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讲武堂众,让他们打打杀杀还好一些,与他国官员周旋,这本就不属于他们的本责。

    “多谢翁城主解惑,我等这就回神都复命去了。”

    翁睿还了一礼,“那我就不耽搁二位要紧事了,本来你们到了天牛州,身为城主,理当好好招待你们的。”

    “任务要紧,我等自是知道的,待得改日,我们兄弟再来天牛州的时候,定会登门拜访,到时候在叨扰翁城主。”

    “一定,一定!!”

    先是堪舆院的皇甫正离开,尔后是这两个来自神都的讲武堂官员离开,一时间,这个府衙小院里,就空旷了下来,翁睿朝着远处的大山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禁令,而且还通行各国之间。

    山水之灵,只要其心正,一心为民,朝廷封赦,为什么不可以呢?

    即便是真有一部分神明,未能秉持本心,祸害一方,以朝廷的能耐,难道还怕平息不了吗?官员久据一地,都会有贪腐之事发生,神明本也是由生灵修成,变坏本就在情理之中,整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

    “不懂,却也不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