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安静得要命,仿佛能听见药水滴答落下的声音,郁瑾言的嗓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语气里的那一丝微颤似乎只是我的错觉。

    我看向他的身影,隐埋在光影之下的面容依然冷淡凌厉,眉眼上方隐隐浮着一层阴影,看不清眉眼下的情绪。

    我理不清郁瑾言说出这些话的原因,于是干脆不去想。

    我的思绪已经够乱的了,乱得我不想再理会郁瑾言。不管我平时再怎么佯装坚强,到了这一刻,我也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内心的恐惧如翻江倒海一般向我袭来,不断颤抖的双手像一艘在大海中漂浮不定的船只。

    郁瑾言从黑暗中走出来,距离我一步之遥的位置。

    看了我良久,他才终于淡淡开口。

    “艾滋病毒一旦脱离体内很快就会失去活性,吴东升在见你之前就已经抽出了这管血,血内的病毒早就死了。”

    “自己好好睡上一觉,与其有时间担心自己的性命,还不如抽时间想一想,你要离开公司,赔付的违约金从哪里来。”

    郁瑾言说完,眼神沉沉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他走之后,我浑身紧绷的那股气才终于松了下来,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梁副导演坐在我的床边,不知道来了多久。

    我赶紧坐起身来,梁副导演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时虞,这次的事情辛苦你了,是我们导演组选的题材和采访对象有问题,让你受苦了,我们内部会追责,也会给你适当的补偿,你在医院里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来承担。”

    可我想问的不是这些。

    我摇了摇头,正准备说话,可梁副导演好像知道我心中所想一般,摆了摆手,抢先一步道:“这次的采访到此为止,时虞,你别再想着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得听瑾言的,命要紧。”

    我怔了怔,看着梁副导演。

    “好好保养身子,”梁副导演递给我一瓶水,“时虞啊,瑾言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还是需要你们自己去处理,工作和前程,都不是一时冲动就能做决定的事,一定要自己考虑清楚,知道吗?”

    我明白梁副导演的意思了。

    我和郁瑾言的事情他不好插手,他毕竟和郁瑾言有交情,电视台采访的事,到这里基本就断了。

    我垂了垂眸,没有说话。

    梁副导演和我聊了会儿天后就起身要走,我忽然叫住他:“梁导,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他回过头:“你说。”

    我顿了顿,说道:“吴东升他家里当年的事情,您知道他是为什么回桃林镇了吗?当年给他那笔钱的人,到底是谁?”

    梁副导演似乎怔了一下,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扯扯嘴角笑了笑。

    “时虞,我让你去采访的,你没从采访对象嘴里问出来,怎么来问我了?”

    见我抿唇不言,梁副导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时虞,任何事情,不要抱有执念。一旦执念在心里生根发芽了,别的路,就很难走了。”

    -

    因为吴东升没有真的伤害到我,隔天一早我就可以出院了,走之前护士提醒我:“时小姐,阻断药需要连续服用28天不能断,你记得去一楼领药,每天按时服用,28天后来医院复查,这段时间也不要太过于紧张,保持心情平静。”

    我抓紧了手里的药单,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冷静了一个晚上,我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一是郁瑾言说得对,离开了身体的病毒已经丧失了活性和传染性,二是……

    二是如果真的那么倒霉中招了,也不是我担心就能解决的问题。

    既来之,则安之,一直都是我的人生行为准则。

    从医院离开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走到了动车站,买了回老家宜兰的车票。

    原本定好的十天采访行程现在因为意外,还空出了几天时间,我想提前回家看看小姨和妹妹,早点销假回公司上班。

    等动车的时间,我又给盛珏打了个电话,可还是和昨天一样,没有人接。

    从昨天开始,我就联系不上盛珏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有一股担心,拿出手机尝试翻看一下还有没有其他能联系到盛珏的方式,手机突然弹窗出现一条新闻,我的手顿在半空,看着那条新闻——

    【海市大学校长疑似陷入受贿风波,现已被带走调查。】

    海市大学校长。

    就是盛珏的父亲。

    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我猛地站起身来,开始往动车站出口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给秦阿姨打电话,不出所料,依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坐上出租车,我却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在司机不耐烦想要赶我下车的时候,我有些慌乱地开口:“师傅,您先往前边儿开,我一会儿跟您说地方,打表器您直接打着就是。”

    司机这才没说什么,拉开手刹踩了一脚油门。

    捏紧手机,我不断翻看着关于盛珏父亲疑似受贿的新闻,听说是有人实名举报,指出盛珏父亲违规提拔干部,在职级晋升工作中暗箱操作的问题。

    可是这封举报信来得蹊跷,上面行动得也太快了。

    盛珏父亲在教育界的声望不低,就算有人实名举报,一般情况下,没有掌控到实质性证据,上面也不会直接将人带走。

    行动得这么快,就好像有人提前给打了招呼一样。

    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念头,就在司机渐渐驶离动车站,前往市区中心的时候,我打出了一个电话。

    郁瑾言的声音懒懒的,没什么温度。

    “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直觉。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我这通电话一样。

    我抓紧车厢中的扶手,开门见山地问:

    “盛珏家里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忽然才嗤笑一声。

    “时虞,你自己的屁股都还没擦干净,现在就忙着替盛珏奔前走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