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哨楼之上,李绚抬眼朝南面望去。

    广阔的高原盆地之中,沙珠玉河在十里之外从西北而来,流入东南方向的龙羊峡黄河之中。

    沙珠玉河上游,左卫前军驻扎在曲沟古城,紧邻沙珠玉河,扼守沙珠玉桥。

    中间,左卫主力和右屯卫主力驻扎在恰卜恰河谷,距离沙珠玉河十里。

    下游,右屯卫后军驻扎在莫兰驿站,莫兰驿距离沙珠玉河有二十里之地。

    从李绚的位置看去,大军前中后军成平行一条直线,而从西北而来,流入东南方向龙羊峡的沙珠玉河却是一条斜线。

    两条线在曲沟古城相交,然后又迅速远离,但在东北方向,莫兰驿和沙珠玉河中间,却有大片大片的三角空地。

    李绚从这一片三角空地之上,看出了无尽的杀机。

    吐蕃人如果真的敢渡河而来,那么立刻就要面对大唐主力大军,三面,乃至于四面的共同夹击,必死无疑。

    这一个暗藏的凶险陷阱,让人感受到唐军主帅的凶狠。

    再加上精锐的大唐士卒,论钦陵真要敢将手下的兵士填进来,恐怕几十万都不够填。

    ……

    李绚重新看向河对面,此刻密密麻麻而来的吐蕃大军中央,一面巨大的画着狮象的红色旗帜出现在视线尽头,然后缓缓而来。

    一道魁梧的人影在无数士卒的簇拥下,朝沙珠玉河河岸而来。

    李绚虽然远远的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也知道,那个人就是论钦陵。

    如今,他正率领中路的吐蕃大军主力而来。

    吐蕃人虽然号称三十万大军,但最多不超过二十万,甚至可能更少。

    其中吐谷浑人占据多数,其他还有各族士兵,汇聚而成。

    东线青东大军,以吐蕃主力为主,辅以吐谷浑骑兵步卒;西线,以吐谷浑骑兵为主,由少量吐蕃贵族指挥。

    吐蕃主力最多不超过七八万人,两万主力分布在东线,五万多摆布在乌海,大非川,到沙珠玉河的广阔地带。

    东线,青东一万骑兵已经杀到了沙珠玉对岸,西面,一万吐蕃主力杀到了曲池古城对面。

    如今,一万吐蕃骑兵从正面而来,跟随论钦陵的红色狮象旗,杀到了沙珠玉河南岸,距离李绚只有十里的地方。

    在这一万骑兵队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吐蕃骑兵在来回不停的奔行,准备随时杀奔前线。

    ……

    李绚的目光骤然转向西南方向。

    大唐和吐蕃之间的军力相差不大,真正能够决定二者胜负的,还是吐谷浑人。

    “哒哒哒!”五十名吐蕃骑兵直接涉水,从宽达二十丈的沙珠玉河直接冲了过来。

    如今的沙珠玉河正值枯水期,可即便如此,骑兵过河也依旧差点没过马头。

    看着这一队骑兵冲上了北岸,整个唐军大营的气氛越发肃然,但没有任何人有轻举妄动。

    如同一头匍匐的巨虎,随时准备冲出。

    五十匹吐蕃战马簇拥着一名年轻的吐蕃将领,快速的冲到了唐军中军大营之前,然在营前一箭之地停了下来。

    那名吐蕃将领骑马缓缓向前,然后独自来到了军营大门三丈之外。

    带着羊皮毡帽,穿着干净整洁的皮毛劲袍,小发辫上系着蓝绿宝珠和金银饰物的年轻贵族将领,从怀里取出一本厚厚的金色羊皮卷,高高举起,然后大声喊道:“吐蕃大相噶尔·钦陵,敬言大唐主帅:

    青塘之地,十余年前便归于我吐蕃所有。

    六年前,唐行不义之师,大败而归,今又来侵扰,实属无德,天地有灵,必再降罚之,愿早能收手,退安兰鄯,可保百年。

    若不愿之,钦陵无奈,于明日巳时正,在渴波川摆列阵型。

    吐蕃青北都护尚结赞,吐蕃青西都护素和贵率军,恭迎大唐诸将赐教。”

    说完,吐蕃年轻贵族用力一扔,直接将金毛羊皮卷扔进了大营当中,然后高声喊道:“请大唐主帅,签字画押,末将还要回去复命。”

    一时间,无数的人目光都死死的落在了年轻吐蕃贵族的身上,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杀意。

    战书。

    吐蕃人对大唐所下的战书。

    吐蕃国相论钦陵对大唐主帅所下的战书。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站在哨楼之上,李绚看着这一幕,心中忍不住轻叹一声。

    过了这么久,论钦陵终究还是发现了。

    李绚的目光转向大营方向,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

    军前都尉已经快速的将战书送到了中军大帐之内,但几乎是转眼,军前都尉就已经快速的奔跑了出来。

    金毛羊皮卷立刻就被扔了出去,随即,军前都尉高声大喊:“大帅有言,你要战,那就战!”

    “战,战,战……”无数的呐喊声在整个沙珠玉河三十里的范围内响起,一时间唐军大营气势高昂到了极点。

    就在这个时候,一面红色的大旗高高的升了起来,战旗上绣着一个字:“刘。”

    整个左卫大军,整个右屯卫大军,在一瞬间,声音骤停,全部肃然起来。

    就像一头已经傲然站立的凶兽一般。

    ……

    李绚一身红衣金甲,平静的走在中军大营之中,身侧跟着苏宝同和崔鼎。

    崔鼎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始终没能开口。

    前方的中军大帐之前,两名护卫上前,拦住苏宝同和崔鼎,对着李绚拱手,说道:“王爷请!”

    李绚微微点头,独自一人走进了大帐之中。

    耳畔护卫声音高喊:“洮河道行军副元帅,行军副总管,检校右卫将军,鸿胪寺少卿,南昌王李绚到!”

    中军大帐之内,两侧十数名凶悍军将同时肃然站立,一名穿着黑色鱼鳞甲的冷肃帅臣坐在大案之后。

    李绚停步,然后肃然拱手,低头道:“末将李绚,见过大帅!”

    “南昌王辛苦,请坐。”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低头的李绚忍不住的轻叹一声。

    抬起头,李绚带着担忧和肃然的看向坐在大案之后的刘仁轨,拱手道:“末将领命。”

    李绚没有客气,直接走向了左侧桌案下的胡椅上坐下。

    刘仁轨轻轻的笑笑,看的出来,李绚早就知道他的存在,而他也知道李绚知道他的存在。

    刘仁轨,尚书左扑射,西北道行军大元帅,洮河,兰鄯,甘凉,沙肃,剑南,西北十路行军大元帅,大总管。

    在场诸将早就知道刘仁轨的存在,但在军中,除了都尉以上的军将,知道的其实也不多。

    外界就更加没有多少人知道,兰鄯道行军大总管,究竟何时已经由裴行俭替换成了刘仁轨?

    刘仁轨在这里,裴行俭又去哪里了?

    朝中究竟在图谋什么?

    在场诸将对李绚和刘仁轨的关系都知之甚详,甚至以萧嗣业和孙仁师,在刘瑾瑜和李绚大婚的时候,都曾派人前往长安庆贺。

    对于李绚坐在一侧,没人提出异议。

    更何况,李绚是洮河道行军副元帅副总管,整个大帐之中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只有兰鄯道行军副总管左卫将军萧嗣业,行军副总管右屯卫将军孙仁师。

    李绚如果客气一些,他是整个大帐之中的四号人物,不客气一些,他的地位在刘仁轨之下,排列第一。

    不过刘仁轨让李绚坐在一旁,也并非是要彰显他的地位,而是要告诉在场诸将,李绚此来,就是来给大军运送粮草。

    其他作战诸事,他一概不牵扯,不用担心他会来抢夺军功。

    李绚也没有丝毫犹豫的就予以了回应。

    ……

    刘仁轨凌厉的目光从在场诸将的脸上扫过,然后平静的说道:“吐蕃人的战书,诸位都看到了,明日之战,如何出战,诸位都说说吧。”

    在场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都透露出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

    论钦陵的这封战书,如果换做是平时,刘仁轨根本就不会多看。

    这么浅薄的激将法,他如何会理会。

    但可惜,论钦陵拿出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筹码,或者说是诱饵——素和贵。

    吐蕃青西都护素和贵,前吐谷浑贵族。

    十余年前,因为和慕容诺曷钵矛盾,素和贵将吐谷浑所有机密虚实全部告之了吐蕃,让吐蕃一举荡平了吐谷浑。

    素和贵从此依附了吐蕃,成为了吐蕃高官的同时,也独自拥有大批的吐谷浑骑兵。

    带着大量吐谷浑族人留在故地,每次大唐和吐蕃开战,素和贵都会率众攻伐大唐。

    尤其是大非川一战,就是他从背后突袭了郭待封的后勤大军。

    就在不久之前,李治亲自开口,让论钦陵用素和贵的人头,来换他弟弟勃伦赞刃的安然无恙,但可惜,论钦陵拒绝了。

    说大唐痛恨素和贵,有是有,倒没有到皇帝亲自开口的地步。

    李治之所以参与,还是因为素和贵如今在吐谷浑的关键地位。

    他如果死在吐蕃人的手里,那么对于大唐接下来消化吐谷浑的势力有着极大的好处。

    所以眼前这一仗,他们不打不行。

    左卫将军萧嗣业率先站了出来,拱手说道:“大帅,论钦陵向来以阴谋著称,渴波川北临青海南山,南临沙珠玉河,地形虽然大多平坦,但中间有数条河流从南山而下,隔断青南盆地,同时越是往西,丘陵山地增多,亦多有可设伏之所,如此彼辈谋划良久,敌情不明,轻易出阵,恐怕损失不小。”

    “但稳扎稳打是行不通的。”孙仁师从另外一侧站了出来,看着刘仁轨和李谨行说道:“彼辈多是骑兵,往来如风,稍有迟疑,便是远窜百里,失之太远。”

    “想要布置战法,首先需要弄明白,论钦陵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刘仁轨的目光看向下面众将,最后点名说道:“孝杰,你来说说。”

    左卫中郎将王孝杰走了出来,拱手道:“回禀大帅……”

    刘仁轨本来应该一年后再调西北道的,现在变了这么多,就提前调了过来;王孝杰在明年这时候已经是左卫将军了,今年就定了左卫中郎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