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汐池看着那人的背影,他在小溪旁麻利的清洗着菜,看来这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心却是好的,她微微宽了心,拿着匕首坐了下来。

    鹿肉已经烤得金黄,扑鼻的香味惹得人垂涎欲滴,她瞄了那人的背影一眼,偷偷用匕首切了一块下来,刚烤好的鹿肉其烫无比,像捏了一块火炭在手上,烫得她痛呼了一声。

    男子扭头看了她一眼。

    偷吃被人抓包,她有些不好意思,一边用烫着了的手捏着耳朵,一边朝他讪笑着。

    那人三下五除二的将菜洗好了,折返了回来,将菜一股脑的扔进了陶罐里,转身又朝木屋走去,全程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凌汐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视线跟着他转来转去,不一会儿,那人从木屋里走了出来,一只手拿了两个造型奇怪的木盘子,上面还叠着两个木碗,另一只手却拿着一个土罐子,罐子里露出了半截勺柄。

    他走到了她面前,在她的目瞪口呆中,先将土罐子递给了她,凌汐池愣愣的接过,一股淡淡的花蜜香扑面而来,她埋头一看,原来罐子里装着的是蜂蜜。

    她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把你的蜂蜜给我喝?”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火堆上另一个罐子烧着的热水,示意那水是热的,可以兑蜂蜜水喝,然后从她手中拿过匕首麻利的从鹿腿上切了几片肉下来,装在盘子里递给了她。

    这样子热情的哟,就像是邀请别人来自己家里做客的主人一样,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招待客人,感动得她有些热泪盈眶。

    她喝了些蜂蜜水,又吃了两块鹿肉,终于把五脏庙祭得暖暖的,又烤上了火,身上也舒服了一些,再没有之前那种冰冷刺骨的寒意。

    她打量着放在地上的木盘,盘子很粗糙,像是随意用木头做成的,没过分在意美观,实用就行,看起来已用了些年头,包括他们现在用的碗和罐子也是。

    这里的所有东西包括面前这个像野人一般的男子都透着两个字——原始。

    她之前跟过来的时候,也曾留意过周围的情况,至少方圆数里内没有人生活的痕迹,所以,这里不太可能会是一个像神蛇族那样隐居世外的民族,在这座山上,也许只有她和她眼前的这个人。

    而这个人听得懂她说话,又懂得制造工具,他手上的那把匕首,是用黑曜石做成的,精致锋利程度一看就是外面的产物,所以这个人不可能是这里的原住民,如果不是有意避世,那么很有可能和她一样,有不得已出现在这里的苦衷。

    难道是被仇家追杀,才躲到了这深山老林里?

    她不由得偷偷的又看了他两眼,男子恍若未觉,夹了一块炖好的鹿肉放进碗里,三五口就吃了下去,凌汐池看着他身上交错纵横的伤疤,又看了看他脸上那块面具,觉得这个解释比较合理。

    她开始跟他套近乎,问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埋头苦吃,并不打算回答她的话。

    凌汐池并不恼,又问道:“是你救了我对吗?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睡了多久了?”

    “……”

    “你不说这些也行,那我向你打听一下路也是可以的吧,你在这里住着,知不知往哪边走可以出去啊?”

    “……”

    “我要出去找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你告诉我,他日我一定竭尽所能报答你。”

    “……”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无论她说什么,那人皆以沉默相对,这下她脸上挂不住了,这里就他们两个人,再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至于连话都不跟她说吧。

    饭都请她吃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怎么就像个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不吭声呢?

    那人闷不吭声的样子让她有些着急,也有些无措,再是闷油瓶也不至于一个字都不往外蹦吧。

    她是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她好想他,既然没死,那么她就一定要回到他的身边,不再离开他。

    “真的,我不骗你,我……我是一个族的族长,我夫君是……”她有些难以启齿,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威逼利诱一般,可如今她武功尽失,手无缚鸡之力,这崇山峻岭中,若想凭自己的力量走出去,没人帮忙的话估计比登天还难。

    她咬了咬唇,继续说道:“我夫君是一国之主,只要你能带我出去,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管你之前遇到过什么困难,有什么仇家,他们都没有办法再找你的麻烦。”

    那人终于有了一些反应,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了。

    凌汐池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一句惹着了他,只觉得这个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连忙摆着手说道:“你不说就不说嘛,干嘛这么凶的看着我,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那人不再理她,连跟她待在一起好像也不太愿意,收拾好了自己的碗筷转身拎着剩下没做的生鹿离去,一脚踹开了木屋的门,重重地将门关了起来,只把匕首留给了她,还有那火堆上架着的鹿肉。

    凌汐池咬着牙,捏紧了拳头,心里堵得发慌,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给她脸色看,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怎么就不愿意跟她说话了。

    不说话也行啊,好歹给她指个出去的方向嘛,她凌汐池虽算不上什么大好人,那也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主,那人怎么就感受不到她的真诚呢?

    难道自己一看就是那种奸诈无比,说话不算话的人?

    难道她长着一张坏人脸?

    凌汐池摸着自己的脸,第一次对自己的人格魅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那人进了小木屋后就没再出来,该说不说,她这个人就是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妨碍她吃饭,于是她一边生着闷气一边美美的吃了顿炖鹿肉,还胃口很好的喝了两大碗汤。

    吃饱喝足后,太阳开始下山了,不多一会儿,天就黑了下来,深山老林里本来就冷,天一黑更是冰冷彻骨,刮过的风就跟刀子似的,恨不得在人身上剜下两块肉来,再加上一到了夜里,各种夜行动物开始出来活动了,发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怪,一个比一个凄厉,那氛围别提有多渗人。

    如今她没有武功傍身,再不似以前天不怕地不怕,胆子更是小了许多,就怕自己一不小心被什么猛兽给叼走吃了,所以即便面前的火堆还没熄灭,她也能感觉到一股股寒意顺着她的后背蜿蜒着爬上了她的后脑勺,头皮更是一阵阵的发麻。

    无奈,她只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朝火堆前又凑了凑,想起她曾经意气风发闯荡江湖的模样,再看看现在这软弱可欺的自己,鼻子忍不住就酸了,正当她思绪乱做一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响。

    她扭头看去,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一动不动的站在她的身后,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睛散发着一种极为不寻常的光。

    莫名的恐惧袭来,凌汐池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便跑,没跑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抓住了手腕,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男人拎起来扛在了肩膀上。

    她毫无形象的惨叫了起来,一边尖叫一边捏着拳头对着那个男人又打又踢,可以她现在的力道,打人根本不疼,乒乒乓乓几十下后,非但没给人造成什么影响,反而将她自己的手给打疼了,尤其是那一声声凄厉的嘶吼更将男人的心中惹得烦躁不堪。

    他几乎是毫不留情的将她扔在了床上,床是用坚硬的木板搭起来的,也没有什么被褥床单,只简单的铺了一层干草,上面随意的搭了几块各种野兽的皮,硬度可见一斑,凌汐池落在床上,摔得全身骨头都在疼。

    那个男人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凌汐池颤抖着,撑着身子往后挪,随手抓了一张狐狸皮捏在手里,拿出了握剑的气势,咬着牙看着他:“你……你……你不要乱来,我告诉你,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你要是敢碰我,他日我夫君知道了,定会将你千刀万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语气没有半点硬气,根本不足以威胁人,因为她心里知道,如果这个男人今夜要对她做点什么,她阻止不了。

    眼看着那男人朝前走了一步,她闭上眼睛尖叫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抓着什么就朝那男人扔去,一边扔一边哭,杂草兽皮落得满屋子都是,正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一张老虎皮从天而降,罩在了她的头上,紧接着,就传来了关门的声音,男人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外。

    凌汐池将虎皮从头上拉了下来,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惊魂未定的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手上虎皮,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伴随着辛酸交织在一起,又觉得自己有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男人应该是怕她在外面冷着了,特地将自己的房间让给她住,她误会了人家不说,还差点将人家唯一的床给掀了。

    她拥着虎皮缩在床角,老实说,这里没比外面暖和多少,好在能遮风挡雨,床是硬邦邦的,虽然铺了干草和兽皮,但还是冷,这样的床在夏日里还算凉爽,可在这样的冬夜里着实称得上苦寒,不过比起她醒来时躺着的那张寒玉床,那就好太多了。

    屋内基本没什么陈设,就用了几个树桩做桌子凳子,桌子上还有几个小杯子,材质粗糙,造型也丑,应该就是在山上就地取材用红泥自己烧的,就这样了,还要做杯子,看来这人在上山之前,也是一个讲究人。

    因为害怕,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捱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终于抵挡不住睡意,拥着身上的虎皮睡了过去。

    第二日,当她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那男人也没来打扰她,凌汐池看着一团凌乱的屋子,心中更不好意思,急忙跳下床收拾起来,把床重新铺好了之后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男人正坐在小溪旁烧水,一旁的罐子里煮着的还是昨日没做完的鹿肉,凌汐池撸起袖子打算做一餐好吃给他,当是补偿他,也可以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尴尬。

    可她围着木屋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什么厨房,锅碗瓢盆灶台啥的一概没有,只在一个小木罐里找到了一些盐,也不知道在这山上,他是怎么找到盐的。

    半晌后,她接受了那条小溪旁就是男人的厨房这个现实,于是她垂头丧气的走到了男人身边坐下,别人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更惨,这叫英雄无用武之地。

    她开始支支吾吾的道歉。

    “昨晚……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

    “我本来想给你弄点吃的,可是没有厨房,也没有米。”

    男人依旧一句话不说,递了碗和筷子给她,邀请她一起用餐,吃完饭后,男人便出去了。

    她就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人家,男人去打猎,她要跟着去,男人去拾柴火,她也要跟着去,他劈柴,她就在一旁到处找野菜,反正就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跟人套近乎。

    几日后,男人默认了她跟着他,也开始跟她交流,她这才知道男人不跟她说话,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不会说话。

    在他的比划中,她猜出了一个大概,他生下来就是一个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好在家境殷实,父母也很疼爱他,并且请了名师教导他,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家中突遭横祸,父母受奸人所害,全家更是惨死于一个恶霸之手。

    他侥幸活了下来,后来他潜入仇人的府邸想要为父母报仇,可惜他学艺不精,当场被人抓住,恶霸为了折磨他,每日都要在他身上划一刀,他身上的伤痕就是这么来的,后来,他找着了机会逃了出来,放火烧了恶霸的家,可是恶霸的势力太过强大,他为了躲避追杀只好躲进了山里。

    那一日,他出去砍柴,恰好见到了挂在树上的她,见她还有一口气,便将她带了回来。

    见她伤得太重,他也没办法救她,好在他在那个岩洞里发现了那张寒玉床,他曾在习武时听师父说过,这世上有种寒玉可以疗伤,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他将她安置在了那里,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凌汐池问他自己睡了多久,男人摇了摇头,日子太久了,他已经不记得了,四五年总是有的吧。

    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连救她的人也懒得去记了。

    得知了这个答案后,她坐在夕阳下,盯着远方的青山看了很久,心里空空落落,全是一种不知名的情愫,有期待,有害怕,更加有不安。

    风扬起了她的长发,她看起来无比安静,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永恒的静寂中。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远处的青山依旧,跟四五年前没什么区别。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沧海茫茫,南山峨峨。

    水流了吗?好似未曾流;月落了吗?好似未曾落。

    可回头看,水已经不是当初的水,而月亮照着的也不是当初的人了,所有人都在前进,只有她是停滞的,那么,当初的那个人还在等着她回去吗?还有多少人记得她?

    这么多年了,早已物是人非,她现在出去,有什么意义呢?

    本就打算一死的她早已把一切都斩断,如今这天下,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她又能去哪里?

    这个天下,这个江湖,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