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父,那这里是哪里呀?”

    “回施主的话,这里是云门寺。”

    “我还有个同伴,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小沙弥点了点头:“他正在听师父讲佛法。”

    凌汐池又问道:“能带我去见见他们吗?”

    “当然可以呀,”小沙弥笑了一声,说道:“不过师父说了,施主若是醒来了,肚子定然会饿,小僧已经备好了斋饭,施主请先用一些,小僧再带施主去见师父。”

    “有劳了。”凌汐池朝他点了点头。

    小沙弥转身跑到了门外,拎了一个篮子进来,揭开盖在上面的盖子一看,里面是一碗简单的素斋,看着那翠绿的小菜和白嫩的豆腐,凌汐池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有些饿了,便少量的吃了一些。

    小沙弥端立在一旁,闭着眼睛,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凌汐池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小沙弥很是有趣,问道:“未知小师父法号?”

    小沙弥睁开了眼睛,“回施主的话,小僧法号心通。”

    “哦,原来是心通小师父,”凌汐池点了点头,说道:“小师父,你的师父没在这里,不用时时刻刻念经的。”

    心通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师父说了,当和尚就是要念经的呀,不仅吃饭的时候要念,睡觉的时候要念,便是在做事的时候,心里也要念的。”

    凌汐池好奇道:“为什么呀?”

    “因为我是和尚啊,和尚本来就是要念经的。”

    这话说的,竟让人无法反驳呢。

    凌汐池笑了笑,不再问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明白自己的身份,做自己该做的事,并把该做的事做到极致,这本身也是一种修行和境界。

    吃过饭以后,心通便带着她去找阿曜。

    雨雪霏霏。

    寺是古寺,面积不算小,能看出曾经也有过一段香火鼎盛的时候。

    许是时间太久了,如今的寺庙早已没落,随处可见萧索凋零,黄色的墙皮已经开始大片大片脱落,露出斑驳的岁月痕迹。

    寺庙里人很少,也没有什么香客,只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师父正拿着扫把在清理积雪。

    倒是一个十分清幽静寂的所在。

    两人穿过了一条回廊,来到了后院的禅房,禅房掩映在竹林中,雨穿竹林,发出萧萧的声音。

    凌汐池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空濛的山间禅院,只觉得自己走了一段又一段的路程,却在此刻感受到了真正的宁静。

    莫听穿林打叶声,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她闭上了眼睛,笑对苍茫,宠辱不惊,她正是少了那一种心境。

    心通不明白她此刻的心境,见她站着不动,也没有催她,只在前方静静的等着她。

    凌汐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冲着心通一笑,说道:“走吧。”

    心通将她带到了一间禅房前。

    推开禅房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和尚,他正盘腿坐在一张罗汉床上,闭着眼睛正在念经,念得是楞严经。

    他已经很老很老了,眉毛花白,整个人裹在一件很旧的禅衣里,看起来干瘦枯小,像是一阵风都可以将他吹倒,可他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心中会不自觉的生出一种膜拜的心情。

    凌汐池四下看了一眼,阿曜并没有在这里。

    开门的声音不算小,可老和尚并没有睁开眼睛。

    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干脆迈了进去,朝着他走了过去。

    心通随后走了进来,乖乖的立在了老和尚的旁边。

    罗汉床另外一边的位置是空的,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盘棋,一盘已经下到残局的棋。

    罗汉床的另一侧是一个小茶桌,桌子中间放着一只茶炉,茶壶里煮着的茶已经散发出幽幽的茶香。

    一室的空,一盘的静。

    凌汐池望着那一盘已走到尽头的棋,白子黑子均已走到了绝路,那是只需一子便可定胜负的棋局,可那一子她却不知道该如何下。

    于是她在他面前的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静静的听着他念经。

    不知过了多久,老和尚捻完了最后一颗佛珠,终于停了下来,睁开了眼睛。

    这时,他才仿佛看到了她,伸手提起来茶壶里正煮着的茶,为她斟了一杯,问道:“施主看这局棋有什么奇特之处。”

    她端起了茶,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一局死棋。

    老和尚笑了笑,伸手将茶盘上的棋子捡回了棋盒中。

    棋局散了,棋子又回到了原位,老和尚道:“阿弥陀佛,让施主见笑了,刚才那一局棋是昔年老衲与一位老友下到了残局,多年来,我们始终没有分出胜负,如今故人已去,只剩下这空荡荡的棋局聊以慰怀,只可惜这一局棋终究再也无人可下了。”

    凌汐池静静的听着,回道:“佛语有云,万事皆空,只是过去的一个人,一场棋而已,大师理应放开了。”

    老和尚道:“棋如人生,茫茫一生,有太多的未知,亦有太多的牵挂与得失令人无以释怀,就算佛,也记挂着众生,若看得开,又何须遁入空门。”

    凌汐池沉吟道:“可太多的事情,看不开又能怎样呢,已经注定的结果,便只有接受,这像这棋子,走到最后,每走一步都会想到要绝处逢生,可是太多的时候绝处逢生的几率很小,棋子和人生一样,终会了的,若是这一局不结束,又怎能开始下一局呢?”

    老和尚捻着佛珠,笑而不语。

    凌汐池喝了口茶,却又听老和尚问道:“施主可知,老衲那位故人是谁?”

    她愣了一下,说道:“愿闻其详。”

    “老衲那位故友法号云沉,世人皆称她为仙霞师太。”

    凌汐池的手一抖,险些没捏住手中的杯子。

    她抬头诧异的看着面前的老和尚。

    老和尚仍是笑眯眯的看着她。

    凌汐池失声道:“大师,你……”

    “老衲法号空玄。”

    凌汐池试探性的看着他,问道:“莫非大师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空玄笑道:“阿弥陀佛,并非老衲多事,只是老衲曾经立下了三不救的规矩,不救未到将死之际之人,不救穷凶极恶之人,不救不合眼缘之人,那天那位施主将你带来之际,你已经昏迷不醒,老衲不得已,便多问了几句,他说了一些事情,恰好,老衲年轻时云游四海,也得了几个朋友,近来的天下之事也知道一些,所以施主的身份并不难猜。”

    凌汐池不相信的看着他:“你就是凭这个猜到我是谁的?”

    “当然不是,”空玄摇了摇头,“姑娘那日去看诊的大夫与老衲是好友,他在施主的脉搏中留下了一根银针,老衲替施主将那根银针取出来之际,发现了施主有修炼过火阳诀的痕迹,对了,他有个儿子,姓谢,应该与施主是故识。”

    “咳……”凌汐池被口中的茶水呛了一下,问道:“他儿子不会叫谢虚颐吧?”

    老和尚嗯了一声。

    “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了?”

    空玄摇了摇头:“不知,谢施主派人来过一次,被老衲打发走了。”

    凌汐池松了一口气,也不再遮遮掩掩,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施主动了杀心。”

    “……”

    “他威胁你了?”

    “倒也不是,”空玄道:“老衲觉得,既然施主回来了也没去找他们,必然是暂时不想见他们,施主的事理应自己做主。”

    凌汐池苦笑了一声,摇头嘀咕道,“你是出家之人,不仅撒谎,怎么还立下那么多的规矩,在你们眼里,不是应该众生平等吗?”

    空玄道:“或许,老衲只是一个不算和尚的和尚吧。”

    “那我倒是要谢谢大师你。”她苦笑了一声:“在你眼里我竟然还不算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

    “一来,老衲相信老友的眼光不会错。”空玄说道:“二来,老衲也不算救了你,你身上的寒毒老衲解不了,你身上的伤老衲也治不了,只能替你暂时压制住,该受的苦日后你还是得自己受的。”

    凌汐池轻笑了一声,说道:“无所谓了,忍得一日是一日,只要还活着,哪有不受苦的。”

    说罢,她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说道:“好茶,再来一杯。”

    茶确实是好的,喝了之后唇齿生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山野气韵。

    佛门里的茶,比外面的茶是要有几分风骨。

    空玄又替她斟了一杯,说道:“看施主柔柔弱弱的样子,原来也是一个性子豪爽的人。”

    凌汐池笑,倒也不是她豪爽,只是如今她已是这样了,再难也不过如此,难不成还要让她天天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吗?

    她也不想把自己过成那么糟糕的人。

    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说道:“一瓯在手,得来清寂与安定,一期一会,莫失莫忘只今朝。”

    正说着,她猛然想起了阿曜,问道:“对了,空玄大师,我的那位朋友呢?”

    “那位施主啊?”空玄笑了一下,往外面一看,说道:“他倒是一个实心眼的人,老衲只不过提了一下,泡茶的水要用雪水最为甘甜,他便出去了。”

    凌汐池哦了一声,说道:“好茶自然得配好水,烹雪煮茶倒是风雅得很,冒昧问一下,大师这样好的茶是从哪里得来的,外面难得一品呢。”

    空玄道:“善哉善哉,此茶乃是老衲亲手所种,亲手所制。”

    “怪不得,”凌汐池笑道:“大地上的植物,就是如此奇妙,草木躯干,于泥士中生长,于阳光雨露中蓄香纳芳,于毓秀山川中滋养性灵,然后在水与火中融化释放,看来万物如何相生,冥冥中自有安排。”

    “施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凌汐池道:“我要去寻人。”

    “阿弥陀佛,恕老衲直言,如今施主的身体已不适合远行,还望三思啊。”

    凌汐池沉默了下来,老和尚也不再说话,安静的往炉子里添炭。

    这时,阿曜抱着一罐子雪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她之后,愣了一下,眼神明显放松了下来,将罐子放在了老和尚的身边。

    老和尚笑道:“急不得,急不得,收集好的雪,需得先用盖子盖严实了,静置一段时日后饮用方为最佳。”

    心通小和尚伸出手指往角落里指了指,阿曜会意,将罐子抱到那里放了起来。

    凌汐池也笑:“看来阿曜做这些做得很开心嘛。”

    阿曜扭过头来看着她,唇角露出了一笑。

    接下来的几日,凌汐池和阿曜仍是留在了云门寺里,每日除了听老和尚念经讲禅,便是在一起品茶论道,老和尚也答应了她,不将他们身在此处的消息告诉旁人。

    再加上连日下雪,雪将上山的路给封住了,也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所以这段时间他们过得十分平静。

    寺里人手少,除了老和尚,就只有三四个小和尚,最大的那个也才十五岁,阿曜是力气最大的那个,挑水劈柴都不在话下。

    凌汐池也发挥了自己的长处,帮着小师父们做斋饭。

    几日后,做斋饭便成了她的专属工作,因为吃过了她做的饭后,大小和尚们很自觉的将厨房这块领地让给了她,许是睡了五年的缘故,岁月也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让她保留在十八岁时的模样,因为看起来年纪不大,活泼的小和尚们跟她也没什么距离,渐渐的连施主也不叫了,趁着他们师父不注意的时候,姐姐长姐姐短的叫来叫去。

    她也乐在其中,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她虽然做不成武功高强的大侠了,但是做个大厨也不错啊。

    只是,有一日,当她走出云门寺,看到围绕在四周的茶园时,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茶园很大,分布在整座长径山上,都属于云门寺,茶园的主人是空玄那个老和尚,他只喜欢种,不喜欢管,任其自由生长,每年只摘取少量的,足够自己喝就好了。

    好好的茶园因为没人管,弄得跟荒山似的,和各种野花野果树混长在了一起。

    长径山的风水很好,最是适合茶树生长的地方,正所谓高山云雾出好茶,这样好的茶在外面定能卖上好价钱。

    如今她的身体已经不适合长途奔波,若是暂且安顿下来,她也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既然这茶园老和尚不想管,不如跟他商量一下,暂时由她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