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虽是乱世,这东西的消耗也不算少,况且,茶与其他的几样还有不同之处,是个可雅可俗之物,达官显贵喜欢它,爱其高洁清雅,可清心明性,更与焚香、挂画、插花并称为文人四雅。

    别人她不敢说,就如今景陵城叱咤风云的两位,便是其中的爱好者。

    纵观古今,茶在贵族生活中的地位不低,历朝历代皆作为上贡之物,正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上头的人喜欢,下面的人必然跟着效仿,她虽不想见那两个人,但靠他们赚点钱,也是可以接受的。

    况且茶的功效良多,可以改善水质、解毒止渴、清心醒脑、提高肌力,是行军打仗不可缺少之物,如今两个国家几十万大军驻扎于此,对此物的消耗必不会少,与其千里迢迢,大费周章的从外面运来,还不如就地采购更为省时省力。

    如今的局势,虽是天下大乱,硝烟弥漫,百姓更是背井离乡,田园荒芜,但依形势所见,泷日国的覆灭应是早晚的事,景陵城本就是个繁荣富庶之地,被誉为泷日国的人间天堂,日后天下一统,以这个城池的位置,发展必不会差,若她能抢占这个先机,将目光往长远了看,说不定还能成一番事业。

    再者,她的心中还有另一番想法,眼看着还有两个来月就要开春了,那日在船上看见的难民景象还历历在目,若是她真能想办法将茶叶卖出去的话,采茶需要人,制茶需要人,茶园管理也需要人,日后若真能成事业,至少可以帮一部分人解决生计。

    凌汐池的性格不喜止步不前,一旦有了想法,便会立即付诸行动。

    她找到了老和尚,向他诉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能暂时帮他管理茶园,她来负责茶叶的销路,卖茶的收入她会分给云门寺一半,既可以解决他们日常所需,余下的,还可添做香火钱,再者,这些茶园还能让部分人解决生计的话,对于云门寺和他来讲,也算功德一件。

    让她颇感意外的是,老和尚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很爽快的答应了她。

    既得了老和尚的应承,这件事情算是向前走了一步,接下来便该是去景陵城看一下如今的茶叶是个什么行情。

    待到她身体好一些,雪也停了的时候,她让阿曜带着她又一次到了景陵城里。

    今日的景陵城很是热闹,大街上往来络绎不绝,一打听才知道,为着惜王陛下半年后的大婚,特意将新王后的家人从月凌州接来了,今日刚好抵达,排场可是大得不得了。

    “看来惜王陛下真是看重这位新王后呢,这么冷的天,不惜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也要将她的家人接过来。”

    “我倒是听说,在这位新王后之前,惜王陛下还有过一位王后,不知什么缘故失踪了,这才轮到的这位。”

    “传言你也信啊,惜王陛下可曾下达过诏书昭告天下啊,可曾举行过大婚啊,什么都没有,算哪门子的王后,看看这位,这才叫明媒正娶,天下为证呢,依我看啊,那女子估摸着也就是跟惜王陛下有过那么一段露水姻缘,后来死了,才越传越邪乎,传言还说,那个什么血域啥的还出过神仙呢,在地底下活了几百年,一出来就呼风唤雨,你信吗?”

    “那自然是不信的。”

    走过的路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声音大到她想听不见都难,凌汐池的脚步顿了一下,脑子里有些恍惚,原来不过五年,她便已经成为了传说吗?

    原来,在世人眼中,明媒正娶是那么的重要,她和他的一切,并不为世人所认可,他们甚至都算不上真正的夫妻。

    看着她怔怔的停在了原地,阿曜也停下了脚步,担忧的看着她。

    这世上比刀子最为伤人的,永远是人的舌头啊,那么软的东西,吐出来的字有时候真的可以伤人于无形。

    凌汐池埋着头,被面纱遮住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良久,她轻笑了一声,说道:“阿曜,我没事,我们走吧。”

    她没忘记自己来景陵城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也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去难过。

    景陵城规划得很好,因着雪停了的缘故,街道上来人往,虽不至于像她去过的几个都城那样繁华,却也可见富庶,尤其是街道两旁的建筑,带着当地建筑的风格,小巧精致,很是雅逸。

    东街是茶馆酒肆汇集的地方,因为打仗的缘故,有些许冷清萧条,酒馆生意还行,总有一些浪迹天涯的浪子们喜欢这样的环境,他们往往喝得烂醉,痛痛快快的喝着酒,痛痛快快的唱着悲凉的歌。

    酒与江湖永远是分不开的。

    而茶馆却要少得多,东街只有两三个茶肆正开着门,其余的,早在景陵城被攻破前就变卖家产逃难去了。

    凌汐池原本想着要与当地的茶商合作,还让老和尚给了她样品,以她挑剔的味觉,她坚信长径山上做出来的茶绝对比外面的品质要好很多,若是日后她做出茶来,可让他们代为经销。

    可看到东街的情况后,她决定自己开一家,除了卖茶,她还可以卖点心,不为其他,就为了来这里的江湖人多,天南海北的都有,她想一边做生意一边打探哥哥他们的下落。

    做生意自然是缺钱的,好在阿曜愿意参与,将自己手头上的钱全给了她,凌汐池不想欠他太多,所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拟了一个合作协议给他,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日后赚来的钱,除去给云门寺的,剩下的,她和他对半分,完了还郑重其事的在上面摁了个手印,强迫阿曜也在上面摁了一个才算。

    她盘算了一下,阿曜手上的钱勉强够开一家店铺,抛开前期店铺的打造,经营成本,人工成本之后,几乎所剩无几,她若再想开个茶叶作坊是远远不够的。

    好在几番打听后,她知道她的表哥叶随风如今也在景陵城,她打算开春后去找他帮忙,再问问那日哥哥在血域魔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失踪,这些年他们究竟有没有派人找过他们。

    将这些规划好了以后,她和阿曜搬出了云门寺,一来,佛门清净之地,实在非他们久留的地方,二来,她也怕留在云门寺会碰到她暂时不想碰到的人。

    长径山脚下有个叫做云桑的小村子,因为村口有棵奇大无比的桑树而得名,村子里人不多,大多数出去避难了,只剩下些孤儿寡母和老人,村长是老和尚的朋友,听老和尚说他们无家可归,是逃难来的,便收留了他们。

    凌汐池化名为了小池,和阿曜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之所以住在这里,是因为云桑村是离茶园最近的村子,茶叶不比其他,摘下来后必须尽快加工,迟了便做不出好的茶叶出来,将茶叶作坊开在云桑村是最好的选择,但她又怕村里人不愿意,只得先住进来再说。

    两人在村民的帮助下在村西盖了一座茅草屋,人在有事做的时候,很容易忘记其他的东西,所以当他们把一切都理顺了之后,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

    恰好是除夕佳节,两人忙得忘记了时间,傍晚的时候,村里的李婆婆带着孙子在门外唤他们的名字,他们这才想起今天过年。

    李婆婆今年已经快满六十岁,两个儿子都参了军,景陵城被攻破的时候,她的儿子们随着泷日大军撤退到了雁回峰后面,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两个儿子里只有大儿子成了婚,有个三岁的孩子,城破那日,大儿媳怕受牵连,连夜跟着村里的张三私奔了,狠心抛弃了自己尚还年幼的孩子和两个孤苦无依的老人。

    李大爷被气得卧床不起,这段时间,家里上上下下全靠李婆婆一人支撑,李婆婆勤快能干,又是一个热心肠,见他们两个也是无依无靠的,便邀着他们一起过年,虽然乱世之中,家里都没有什么好东西,但人多也热闹一些。

    凌汐池没拒绝,让阿曜把她这几日尝试着做的点心装上了,又简单做了两个菜,用食盒装着,便和阿曜到李婆婆家串门去了。

    阿曜将食盒放上了桌,李婆婆往桌上看了一眼,佯装责备道:“人来了就是,带这些做什么,婆婆家虽然不富裕,但能少了你们吃不成?”

    凌汐池从食盒里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了李婆婆的孙子,见小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吃了还要,一点也不怕生,笑道:“过年了,也得让两位老人家尝尝我的手艺不是。”

    阿曜看着院子里堆着的柴还没劈,二话不说便去劈柴去了,李婆婆看着他像砍瓜切菜一样劈着柴,感叹道:“阿曜这孩子,看起来虽然凶了些,却是个能干的,做事又麻利又细心,那力气比我家老头年轻时可大多了,我还没见过力气这么大的小伙子,可惜了,不会说话,还被坏人毁了脸,不然以他的本事,定能混出个名堂来。”

    凌汐池也看着阿曜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她,阿曜或许真的能做出一番事业,至少不会陪她窝在这个村子里,做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村夫。

    “你们不是兄妹吧?”

    这时,李婆婆的声音响在了她的耳旁。

    凌汐池回过神来,却见李婆婆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说道:“丫头,你跟婆婆说实话,你们俩是不是私奔出来的,我看你的气度,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姑娘,是不是家里人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凌汐池连忙解释道:“婆婆,你想错了,我和阿曜不是私奔出来的,我已经嫁过人了,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和我丈夫分开了,是阿曜救了我,他觉得我可怜,这才一直陪着我。”

    李婆婆惊讶的看着她,问道:“那你的丈夫呢?他没来找你?你怎么也没去找他?”

    凌汐池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说。

    李婆婆却从她的神色中发现了端倪,问道:“是不是你的丈夫又娶了别人了?”

    凌汐池愣了一下,埋着头没有说话,她怎么能告诉别人,她的丈夫不仅要娶别人,娶的那个还是她亲姐姐。

    “唉!”李婆婆知道自己猜中了,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丫头,别难过,男人算什么,又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下来,你这么漂亮又这么好,离了你是他没福气,我看你日后啊,一定能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凌汐池笑了笑,将话题岔开了,开始陪着她聊着一些有的没的。

    李婆婆见天色不早了,开始烧火准备做饭,凌汐池见状连忙前去帮忙,李婆婆麻利的做了几个菜,很简单的家常小菜,但是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温馨,凌汐池在长辈面前一直算是个嘴甜的,拜年的吉祥话一说,气氛也变得活络起来。

    苦中作乐也算乐,这顿年夜饭也算是其乐融融,至少在某一时刻,让她感受到了活着的可贵。

    皇权富贵也好,升斗小民也罢,活着,不就是为了某一时刻的真实,从而让人明白活着的意义吗?

    吃过饭以后,两人给他们的小孙子包了一个红包,又给李大爷送了一包茶叶,还给李婆婆送了一些布匹。

    李婆婆连声道着感谢,也从枕头下面掏出了两个平安符,一人给了他们一个,这是当初她为她的两个儿子求的,只是还没来得及给出去,这个家就四分五裂了,现在给了他们,也算老人家心里有了个寄托。

    临走时,李婆婆又装了一些自己做的酱菜让他们带回去吃,凌汐池也没跟她客气,收下了。

    月色明亮,照在村落里,有种别样的静谧,两人一边走路回家一边欣赏月色,凌汐池也难得的没有说话,外面再风起云涌,至少这个小山村还能有片刻安宁。

    只是两人刚走到他们那座茅屋前,还没进门,阿曜突然伸手拦住了她,身上的气息瞬间变了,变得敏锐警觉,像头感受到危险的豹子。

    凌汐池也蹙紧了眉头,她虽没有了武功,但直觉还在。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丝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杀气。

    而杀气,是从他们的茅屋里传来的。

    阿曜让她往后退了两步,一掌推开了茅屋的门。